回廊外长着一株高大挺拔的合欢树,在淡蓝的月空下面绽放着嫩粉色的绒花。花比月娇,月比山俏,人比花软。明眸皓齿。秀外慧中。含苞待放。
绳以法重重地吸了口气,气势粗鲁地握住卿烻的一对柔肩,“卿儿,如果我跟师父走了,你会在这里等我归来吗?”
卿烻嘴角上翘,点着下巴说:“就像傻媳妇儿等痴情汉那样儿的?万一你在外头有了相好的,我还在这儿独守空房,我可就亏大发了。”
绳以法赌气地反问道:“你看我眼里可装得下别人?”
卿烻搁那个卿嘀咕:隔着皮儿看不见瓤儿,外面的大千世界比我好的指定有,老长在古昶城里,我们都是井底的坐鱼,能见多大的天儿。
见他不出声,绳以法又不知道往下该怎么进行了。胸口紧绷,只出气不进气。
卿烻弹了弹那一坨子硬肉,心里感叹,它们都是我的,如果你将来敢背叛,我变成厉鬼也要啖其肉。“你送我的礼物还要捂到什么时候拿出来?”
一句话如针,让绳以法的心房放了光明。“保你一千一万个喜欢。”
有细细的夜风,半朵绒花被吹落,飘飘悠悠地先就落到大个孩子的头上。卿烻攀着他的臂膀,踮起脚跟,朝上够着要去摘那朵植物的美丽。
专注的神情,细腻的肌肤,纤瘦的体格,视线落脚的每个点,对正在茁壮成长的绳以法来说都有说不出来的魅力和新奇。他不由自己地扶住卿烻的绵腰,眼神呆滞地问:“小烻,你要做什么?”
花朵摸在了手里,可身子也倒进了大男孩的怀里,恐怕将脆弱的毛茸茸弄成飞灰的样子。合欢花托在掌心,给他看,“桃花也是这个颜色。”
驴唇不对马嘴。绳以法一手扶着卿烻的腰肢,一手把花朵笨拙地掖在了他的发间。头朝后闪了闪,人面桃花笑。“我走以后,我们要鸿雁传书。”
天地之大,赤衡真人要带你去哪儿?天天腻味在一处,恍然如梦,真要别离,滋味不是很好受。爷爷走了,我想念爷爷。你走了,想念你。那我身边还剩下谁来陪伴?软塌塌地头搁在绳以法的胸口,“哥哥……”
“我在……”绳以法的唇边紧紧挨着卿烻的发顶,“我不在了,你还在去宫里待在太子身边,我比较放心一些。”
你就不怕我劈腿?卿烻心里这么想的,嘴上却说了另一套词儿,“不去,宫门深似海,没自由。”
绳以法把浅亲加深,海水再深,也比不过我对你的用情浓重。“皇后娘娘非常喜欢你,她不会难为你——”
从树梢的云端里有婉转的鸟鸣声,而且随之有阵阵红雨从他们的头上飘落。卿烻抬头去找,果然看见一只油乌发亮的鸟雀在合欢花间展翅穿行。“走开,不许把我的花踩烂!”
绳以法打了一声呼哨,“玄武青,下来!”
眼瞅着,如利剑般的黑色鸟从天际俯冲下来,先是围绕着他们的头顶盘旋了两圈,“啪嗒”落在了绳以法的肩膀上,居然还开口讲话了,“他就是我替你看护的男孩子?”
卿烻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这只鸟不是鹦鹉,却会说话,而且声音是二混子,既像自己,又像绳以法。“我又不是庄稼,需要你来捕捉蝗虫。”
玄武青双翅一抱,盛气凌人地说:“先入为主,你既然不敬我在头里,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咋地,你难道还想鹐我不成?卿烻伸手就要抓它,玄武青扑棱着翅膀冲上了天。嘿,没长腿的家伙跑得倒挺快,“你下来!”
鸟儿在花里乐哈哈,“你上来!”
扯皮是没有结果的,天上飞的小畜生是自由自在的,地下跑的小孩子却是笨手笨脚的。绳以法伸出血肉新鲜的那只手,“再调皮,你三天不用吃饭了。”
“少主,为了帮你讨媳妇儿欢心,去寻找仙草,已经好多天没吃肉——”玄武青俯冲下来,才要落到绳以法的肩上,就被他捂住了乌鸦嘴。
“仙草找到了没有啊?”绳以法仍拽住它的喙不放。
“呜呜……”玄武青在主人的暴·力之下为自己辩解,“我又不是妙手回春,你拿什么方子,我找寻什么踪迹,二三十道都不对症,你还怪我啦!”
卿烻上去掰开绳以法的手,让玄武青彻底解放出来,“快把你的来处告诉我。”
玄武青站在绳以法的手臂上,好整以暇地问:“他是宾,你是主,说不说看您的一张嘴。”
前有卿烻左右我,现有这只恶鸟又来示威,我简直没活路了。卿烻可不吃这套,直拍鸟的狗头,“少费话,哥哥的家我当。”
如果有的话,玄武青一定在翻白眼,没辙,我也撑不准舵了。它拿翅膀遮住脸,装出一副死相。谁当谁的家我是一只鸟,没权力管,谁给肉吃谁就是爸爸。
“你要是教它撒谎,我们从此决裂。”卿烻揪住绳以法的衣襟,急赤白脸地说,“从实招来!”
好么,这就开堂审问了。绳以法把这个祸害交到卿烻手心里,大有任打任罚之意。玄武青就像撂在砧板上的鱼肉,还搁那儿乱扑腾呢,卿烻捋着羽毛,腹诽着:一物降一物,我可是哥哥的心尖子。
玄武青的身量儿就跟绳以法两只拳头般大小,体态轻盈,不受一握。丰厚的皮毛,黑漆漆地压着滚圆的墨色眼珠,滴溜溜地转。红彤彤的鸟喙,与赤色的利爪相互辉映。最是惹人爱的是一束尾羽的末端,竟然是纯净而亮晶晶的天青色。
卿烻攥着尾巴尖,却问小畜生,“你的嘴巴长得这么锐利,是用来防身的吗?”
我是神鸟,不需要防身。小畜生也是饱读读书,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当然是为了吃肉。”
“吃什么肉?”
绳以法用障眼法一指不远处,叫道:“我好像听见大爷爷在叫咱们呐。”
玄武青嗽了嗽嗓子,自说自话,“都这个时候了,就别装大头儿蒜嘞。”
绳以法听见它还在“鸟语伤人”,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但嘴上也不敢再在卿烻眼前多做什么争辩,那只会越描越黑。
“小乖宝呃,告诉我一段传奇,你想吃啥肉都成,不管是天上两条飞的,还是地下四条腿跑的,又或者水里没有脚无爪的,我都能给你办到。”
这条“顺毛驴”往后一倒,叹气十足地连连摇头,“我赖以生息的食粮,除了少主谁也办不来。”
卿烻突地醍醐灌顶,扯过来绳以法受伤的那只手甩在玄武青身上,喝问道:“你特么是不是吃了哥哥的肉?”
耍赖皮的神鸟一个鲤鱼打挺,从卿烻的掌上扑腾起来,肚子里还一百八十个不服气,我吃少主手心肉,那是我的体质决定,这跟你是人,能吃五谷杂粮,又荤素一个道理。我可不白吃啊,填饱肚皮,还得给主人卖命呐。
绳以法搂住卿烻的肩膀,劝慰道:“我的肉吃了还能长上——”
“这只破鸟哪路来的神物,非要吃你的肉才能活着?”卿烻使劲捶打自己的胸口,“就它那个尖嘴啄你的肉,十指连心,想想我都浑身哆嗦。”
绳以法直给他揉胸口,“卿儿,你看,我的肉都是鲜的,一点儿没烂,而且就开始的时候有点疼,现在不痛,而且特敞亮——”
卿烻拧他的嘴巴子,我看你可能得了贱病,平时老被我挤兑得脑子都长歪了。“打今儿起,玄武爱上哪儿上哪儿,此处不留爷。”
天上的玄武青一听就炸窝了,“少主,事先我们商榷好的,你用你的血肉养我百日,等我羽毛丰满,就再也不用啖食依旧可以生存的。”
还一百日,叫你鹐我哥哥的手三个月,那他的手就不叫,是农家用具耙子。“你吃个屁!”
“少主,你媳妇儿爆粗口,管管成不成?”玄武青又落在绳以法的手臂上打哈哈,我严重怀疑你的眼神,咋会看上这种角色当家主事。
“呸呸呸!”卿烻伸巴掌就要去拍扁它,还敢犟嘴,胆大包天。哥哥的肉都是我的,还轮不到你来强取豪夺。“从西山树林来的,就滚回你的老窝去。”
停停,绳以法按住卿烻的手,“先听我给你讲玄武青的故事,听完你再撵它也不迟。”
我等得腰都闪了,你还没开讲呐,人的耐性是有限的哟。“哥哥,我累了,也困了。”
玄武青插嘴道:“少主都跟我说过了,他内人喜欢每天晚上看着星星月亮听故事。”
滚蛋,要你多事。有朝一日,我非得把你当哑巴卖了。卿烻招呼它,“过来。”
你武力值太高,我还是躲你远点为妙。“何事?”
“我们把你当人还是当小畜生存在?”
玄武青用翅膀一指绳以法,“少主,你替我回答吧。”
“自然是当人看。”绳以法笑了,话说得比我都溜,除了没有人形,跟我们不差一二的。
“好嘞!”玄武青展开翅膀,忽地冲上云端,地上的男孩子们一时间寻觅不到他的踪迹了,正在犹疑,只见一道乌云自上而下飘落下来,紧接着那黑压压的雨雾细化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站在他们面前。
啊——啊——啊!卿烻给吓得倒在绳以法的怀里,“你……你是谁?你把玄武青弄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