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虾翘首、切成裙摆似的墨鱼片环绕，每一粒虾肉都淋浴了浓厚的辛辣汤汁，墨鱼片却不沾颜色。
作为撑场子的招牌菜，就这么摆在圆桌的正中央，鲜香刺激的调味和气势汹汹的造型都令人食指大动。
安芝和林怀远等了半天都不见涂良和盛惟行回来，于是非常自觉地开始动筷。
虽然他们也看不懂为什么要把四季豆做成炸物蘸辣味黄油鸡蛋酱吃，但新鲜的原料、油脂的芳香、酥脆爽口的口感三管齐下，成功征服了味蕾。
当服务员端后面上来一盘黑松露土豆泥的时候，俩人甚至对这常规操作的美食提不起兴趣来。
林怀远下筷如有神，疯狂炫酸辣酱叉烧，腮帮子就没休息过。
相比较而言，安芝就显得矜持很多，但同样面前的蔬菜炸物被挑挑拣拣见底。
“小安你这么矜持做什么，来，五香皮皮虾吃一个。”
林怀远一边嚼吧嚼吧一边把刚上桌、还冒着热气的皮皮虾捞了过来，推到安芝面前。
安芝点点头，上手抓了一只虾黄饱满的皮皮虾，拿筷子尖从虾尾巴往里一插、一翻，直接将虾肉完好无损地剥离出来。
两人吃吃喝喝不亦乐乎，直到林怀远抬手看了眼时间。
“领导和那位新来的顾问去了有快半个小时了，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在半路打起来了吧？”
安芝一插一条虾肉，表情十分淡定：“打什么打，这里商场安保可不是吃素的。”
“我知道，”林怀远挤了下眼睛，“可是那位顾问不是人，万一弄个什么小空间、幻境之类的把领导抓紧去一顿揍……那咱们领导铁定要吃亏的啊。”
“你最近又看了什么小说。”
“咳、咳咳——”
被点破的林怀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忙端起茶杯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他目光飘忽地看向安芝，对方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歇，今天的胃口似乎异常的好，骨碟之中已经堆起一座虾壳小山。
“怎么，我猜错了？”安芝注意到林怀远的视线，挑眉看过去。
手机中囤了一大堆志怪小说的林怀远心虚地移开视线。
自从两年前调来特案六组，林怀远这个纯粹人类便对于非人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也因为如此，他时常喜欢问徐飞飞这个现成的天师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比如——
天师抓鬼抓的是灵魂但是怎么拴起来呢？手铐会不会飘在半空？
那什么灵和妖，化形之后都很好看吗？他们在吸食那些长相堪忧的人的精气的时候会不会觉得“食物”有点难以下咽？
东三省白仙，也就是刺猬精，历劫的时候躺在小孩玩具车的车轮底下被轧过也能作数吗？毕竟轿车可比马车危险了不止一点。
……
而某一次徐飞飞木着一张脸试图给这个曾经还是一线刑警的同事哥解释的时候，安芝正巧在办入职，成功耳闻林怀远那些神奇的问题。
这不仅令她大为震撼，并且多次在早午休的时候瞥见对方手机上的妖精大战修士。
事后，安芝出于好奇查到过原文。
嗯，其实就是把主角换了个妖精皮的升级流龙傲天小说。
不得不说，自从“灵气复苏”以来，文学创作的沃土正在被开发。
曾经志怪小说和精怪对于所有民众来说也不过是古人充沛的想象，并且因为古文有断层传承的经历，那些小说难以阅读和疑点众多，这一类题材更是被荒废许久。
而林怀远就像是掉进米缸里的老鼠一样，对这类题材极为热忱。
所以对于林怀远的担忧，安芝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对方又是看小说上头，现在的小说热点估计发展到什么幻术秘境了。
安芝想到上车前盛惟行和涂良之间别扭的气氛，已经盛惟行紧张的情绪，正想说“或许他们就是有点事要单独交流一下”，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已经上好菜了？”
涂良十分自然地从撑着门的盛惟行身边走过，稍微扫视了一下餐桌。
待他进门后盛惟行便轻轻将门带上，紧跟着对方落座。
“嗯，开饭十多分钟了。”
安芝正想把皮皮虾往涂良的方向放，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动作。
正准备接过盘子的涂良面露不解：“你…再拿几个？”
安芝连忙放开盘子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刚刚是想到还不清楚涂顾问有没有用餐禁忌来着。”
涂良余光中看到林怀远好奇的眼神，于是了然一笑。
“除了生食，其他都可。”
安芝表情微讶，像是有些没想到。
“我没有那种茹毛饮血的习惯，况且熟食于我更有益。”
正说着话，涂良随手拿了一只皮皮虾，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掐断虾头，稍微使点劲对折一掰一扯，虾壳便分成两半剥下来，拆好的莹润白色虾肉被放入口中。
“嗯，还不错。”
涂良把剩下的虾推到盛惟行面前，看上了安芝面前的蔬菜炸物。
原本成人巴掌大小的藤编篮子就没装多少食材，现如今就剩下底部两三片西葫芦。
感受到目光注视的安芝面色有些尴尬，求助地看向做东的盛惟行。
盛惟行时刻留神涂良的动作和表情，自然也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停留。
叮——
桌上的用餐铃发出一声脆响，随时恭候的服务员端着笑容推门进来。
“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再加一份蔬菜炸物。”盛惟行手指点了点藤编篮子。
“好的，一份摇滚夏日田园，您稍等。”
待服务员轻手轻脚地出门，涂良单手撑着下巴笑道：“等到秋天这个菜是不是就要改名叫摇滚秋日田园了？”
安芝见领导又点了一份，于是非常自然地把剩下塑壳已经有些软塌的西葫芦夹进自己碗里，接上涂良的话茬。
“那冬季就叫摇滚冬日田园，”安芝停顿了一下，“还挺朋克的。”
两个素食爱好者相视一笑，噗嗤乐出声来。
林怀远注意到盛惟行的脸色在涂良笑出声后放松下来，心中兀自猜测着。
包厢内隐约紧张的氛围散去不少，餐桌上的话语逐渐密起来。
叩叩——
叮咚！
敲门声和特殊的信息提示音同时响起，林怀远和安芝的脊背瞬间挺直，盛惟行皱眉打开手机。
“您好，摇滚夏日田园一份。”
涂良招招手示意服务员端到他面前来，而后非常随意地用筷子叉上几个西葫芦薄片蘸上酱，眼睛撇视盛惟行。
对方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紧紧盯着手机屏幕却没有任何动作。
从涂良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对话框的大小，估摸一两行字的样子。
但他并不打算主动开口问，而是加快了用餐的速度。
片刻的沉默之后，盛惟行通知了一个坏消息——
柳燕轻和徐飞飞撞上邪祟作恶现场了，似乎还带着个无辜民众。
——
半小时前，傍晚人流密集的步行街，乔悠琴坐在甜品店外的长椅上，低头看着手机的袋子，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周身压抑的情绪。
她身边坐着的女生和她空出了半个身子的距离，就那样端坐着，在夜色阑珊的背景下显得异常清冷孤寂。
几个结伴而行的女生笑闹着经过，乔悠琴觉得分外烦躁。
“好久不见，乔悠琴。”
“……嗯。”
乔悠琴不知道现在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位曾经背刺自己、抢占保送生名额的旧友。
今天中午，她在那个诡异的直播间里满嘴跑火车编了不少故事。但关于小人背刺、被抢名额这一点，几乎是照搬了她的现实经历。
苏静，她的初高中同学，曾经的密友，是无话不谈的对象。
可是呢？
乔悠琴还记得对方和自己约定考同一所大学信誓旦旦的明媚笑容，也忘不了对方在背后恶意中伤自己作弊和态度不端的阴冷表情。
最终遂了她的愿，京大的保送名额与乔悠琴失之交臂。
在乔悠琴好不容易缓过来去质问苏静的时候，却只得到一句让她难以忘怀的回答——
“结果已定，你就是不如我啊。”
想到这里，乔悠琴没忍住冷笑出声，一旁的苏静像是受惊的小鸟一般抖了一下。
乔悠琴注意到这点，她抬头面无表情地说：“是挺久没见了，这两年来你胆子也小了很多。”
苏静脸色一白，手捂住胸口。
“怎么？”
乔悠琴声音凉凉：“现在换人设了？”
不知为何，刻薄的话语刹不住车，乔悠琴就是想把心中的恶意都抒发出来。
哪怕对方刚刚在糕点店里拉了自己一把，让她免于受伤。
难捱的沉默被周遭路人的欢声笑语冲散，两人之间不过隔着半米的距离，却好像是天涯咫尺。
“对不起……”
乔悠琴神情微怔，她听出来这句道歉中的浓厚悔意，以及啜泣的尾音。
可是她能说什么？
没关系？
曾经痛哭一个晚上的女生不会需要这迟来的道歉，她也没法替对方原谅苏静的行为。
更何况……
“对不起……我知道，对于你来说，我和那阴沟里的老鼠没差……”
“我今天也不是在时隔两年后……妄想获得你的原谅，只是……”
“我检查出胃癌，没多少时日了。”
苏静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反射出点点闪光，笑容悲惨。
“我想…今天居然碰到了你，那句道歉总归是要说出口的……”
乔悠琴脸色难看，心中惊疑不定，下唇被咬得泛白。
苏静还在继续：“其实我从大一开始就频繁地昏迷进医院，可是怎么也查不到病灶……上个学期连续两次进医院，最后没办法去办理了休学。”
听完苏静的话，乔悠琴心底泛起一阵古怪的感觉——理由充分、但时间线不合理。
莫名的直觉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你的脸色……你还好吗？”
听上去像是一句废话，苏静似乎也是没想到还能得到乔悠琴的“关心”。
她啊了一声，举起手中的蜂蜜三明治。
“我的脸色吓到你了吗？我吃点东西就好了。”
乔悠琴目光飘向那个透明纸包装的蜂蜜三明治——是糕点店货架上的常驻平价产品。
可是……
在她记忆中，苏静对蜂蜜过敏，甚至因为一杯加了蜂蜜的柠檬水进了医院。
她心跳如擂鼓，紧张地看着苏静拆开透明纸包装，在蜂蜜三明治上咬出一个缺口，缓慢地咀嚼。
甜腻的蜂蜜香气散发出来，却如同催命的砒霜。
咕咚！
乔悠琴艰难地咽了下嗓子，动作微不可查地打开手机打了几个字。
不过两秒钟，一张拍摄于医院的照片弹了出来，倒映在她震颤的眼球上。
“好吃吗？”
已经确认异常的乔悠琴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平稳，试图让自己的身体不要哆嗦。
苏静没有开口回答，依旧在咀嚼吞咽。
“你…好好养身体。我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说着乔悠琴将袋子提起来就跑，推开挡在面前的人，浑然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眼光。
“苏静”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乔悠琴离开的方向，面无表情地将整个整个三明治塞进嘴里，嘴角几乎裂到耳朵。
“跑吧，我已经记下了你的气味。”
“你的皮囊我很喜欢，我一定会非常温柔地撕下来的……”
热闹的人声掩盖了这句令人胆寒的低语，鬼魅混入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