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缨的话甫一落地,那群人立刻“唰唰”拔出了刀剑。
有人看向林语,“大人!这位……这位贵客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我们也都是被蒙蔽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林语心意微动,想着毕竟都是南州人,于是想开口劝劝,可刚开口,便被褚缨一瞪。
那双眼中的冰锥子激得他一颤,瞬间鹌鹑似的低下了脑袋。
见林语不准备多管闲事了,褚缨转头,看向那群人,冷声质问:“那我倒要问问,她是如何忽悠你们的?”
“这、这……”那群人面面相觑,“我们,我们……”
见他们说不出个所以然,褚缨只当是他们心虚,提剑就要上去。
此时林语忽然喃喃着说话:“我想起来了……这令牌……”
褚缨眉头微蹙,回眸望去。
林语声音放大:“你们是宫中近卫,近卫平日只听君主的话,最为忠心,怎么会被外人蛊惑?”
这南州宫中的近卫皆是身家性命都在君主手里的,是真的君主的狗,如今便轻信一个身份不明之人的话?谁信啊?
林语轻嗤,眼神扫了他们一圈,缓慢开口:“况且谁人不知,君主与我有矛盾,林家也不是什么势大的家族,还求我不告状?这未免显得你们太蠢……”
“闭嘴!”有人按捺不住。
这时,褚缨忽然想到。
既然于桥与李连清有联系过,而李连清又有骗她的可能,且可能性极大。
那么,她要造反这事儿,于桥大概率也知道。
想到这,褚缨“哦”了一声,尾音拖长,眼尾弯了弯,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帮她来追捕我、杀我,是为了邀功啊。”褚缨嗤笑,“抓捕反贼送到君主面前,这功劳的确是大。”
眼见着被拆穿了,那些人也不再继续装什么无辜,前排的人站出来说话,话语中夹杂着冷笑:“林家一群前朝的杂碎余孽,你与他们合作,简直是把自己往死路上走,无知蠢货。”
“今日我们近五百人,你一人难道还能活着出去?”
说话的人当即就攥着剑砍了上来,后面的人也接连跟上。霎那间竹枝颤动,一群人黑压压冲上来,手里的刀剑挥舞,折射着太阳光。
“阁主……”
“带人走。”
林语咬牙点头,拉着瞿影往后退,瞿影有些担心,回了头去看,没看到想看的人,反而看到有人直接冲到了他们这边。
瞿影抬手准备挡,可比她更快的,是褚缨的剑。
几乎一瞬间,持剑上来的人就被从后面一剑穿心。
那人倒下,瞿影见到了想见的人。
鎏金色的面具被鲜血溅染,但此刻,面具下那双眼竟含着笑意,淬着点点光亮,随着弯弯的眉眼敲入她心中。她竟觉得安定了几分。
褚缨侧着身,反握着手中剑拔出了那人身体,便立即抬眸望向瞿影,话语没有任何其余的情绪,满溢出的笑意裹挟着照射来的阳光,话语也轻和:“影姐姐,跟他走吧,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了便来找你们。”
褚缨的身形速度令身后的人全都脚步一顿。
“我听说这位是有些实力的,我们该不会……”
“人多势众,怕什么?”
有人害怕,也有人觉着反正都走到了这一步——
况且,杀逆贼而死,他日君主知道了,指不定给他们家中丰厚的补偿,这样的话家里粮食便不愁了!
“我家中土地恨不得都是军用了,家中餐食都不能保证,只靠我的俸禄养活……我不管了,今日我们人这么多,这人不死也得重伤!”
说着,前排的人一个个又冲了上去。
彼时,瞿影已经被拉走了。
褚缨转身之时,一把剑恰好冲着她脖颈而来。
她一偏头,那把剑没有及时反应,刺歪了。
随后便是“噗呲”一声,这人的胸口被毫不留情刺穿。
褚缨手腕用力,将这人丢到了身后,那身躯落在地上滚落几下,最终停在了戾期旁边,睁着眼睛,但已没有了呼吸。
清城山的翠绿天然而成。
越往山林深处走,便越为清幽。
其间一条小溪蔓延至最深处,溪水至清至纯,来了清城山的人总喜欢一尝这清甜。
林间鸟兽亦是如此。
今日溪边却没什么生灵。
有小鹿来低着脑袋,也只是嗅了嗅,便转头离去。
山上已血流成河。
那血液流入溪水,渗入土地,将那石壁都染得血红。
没有净土。
褚缨刺下最后一剑时,耳边已经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只有自己沉闷的心跳声,呼吸声。
忽然,后方脚步声响起。
还有人?
褚缨当即转身提剑——
“主子!”
一声清亮的呼唤传入耳中。
于是眼前,一片血红之中,止期穿着米白色的衣裳,踩着尸海跌跌撞撞奔来。
“主子我们走吧……”然后,停在她面前,握住她紧紧捏着剑柄的手。
止期没有去看那具插满了刀剑的男人身躯,也没有看那具尸体周边数不清的尸体,又或者躯干,她的眼睛只望向面前人布满血丝的双眸。
“听他们说了主子要把他们都杀了,我怕主子应付不来,所以想来帮忙,没想到,主子还是这么厉害……”
止期看着她,笑了笑。
“林语带着其他人去林家避风头了,去的是林家的私宅,鲜少人知道,很安全,我们,也去那儿休息休息吧。”
褚缨捏着剑柄的手还是很紧,呼吸也很重,没有任何放松。
她看着止期许久,才缓缓开口:“我帮你报仇。”
止期气息一颤,这一句话像是打入了心口,令她眼前瞬间蒙上一层雾气,想说的话也全堵在了心口,只剩抽泣声。
“你们跟了我多少年?”褚缨问。
止期垂眸:“……十年。”
大概,是有十年了。
她与戾期二人,天生便被当做杀手培养,自小相识,私定终身,一起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
诚然,他们掌握着许多人的性命,可自己的性命,也遭人忌惮。
在昏暗无边的断崖下,他们皆身负重伤。寻思着,因还未到成婚的年纪,没有走到最后一步,为了不留遗憾,也为了来生续缘,便以叶为杯,以露作酒,学着他人喝合卺酒。
也是那时,一具具尸体被丢过来,少女声音还稍显稚嫩,眼里带着光,手里拿着剑,奔过来蹲在他们身边:“哇,你们在喝什么呀?这里还有酒?”
“……倒是没有。”
“好吧好吧……哦,你们放心,外面上面左边右边那些人,我师父歘歘歘几下就解决了!你们跟我走,我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绝对不会让你们死……”
——“又在瞎扯什么?我不接这活,最近穷得慌。你有这精力不如多练剑,为师教你的剑法你一点长进都没有……杀几个人给你吓成什么样了,跟个鸵鸟似的!有没有一点当最强剑客的觉悟?我告诉你季怜,明日你再不把我的课业当回事我就把你从宫里掳走,你别想再去那什么学院,那群小屁崽子有什么好,叫你这么宝贝?还有,别不听话四处释放善意了这不是最强剑客该做的事,你那侄子看着就不是好东西!不吃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道理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懂——哎后面那两个,没说不要你们,跟上啊!”
“……”
他们的生活由此热闹起来。
他们的命是主子救下的,他们的命亦属于主子。
死不足惜。
“主子何苦如此,为了……为了主子而死,就是我们、的命啊……”
止期头一次知道,原来哭是这种感觉。
气连不上,眼前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脸上的泪怎么都抹不完。
最后也懒得再抹,任由泪水在脸上风干。
而后,带着些笑意的声音闯入耳膜:“你们的命是你们自己的。”
“你们是我的至交好友,亲如手足,不分彼此。”
“虽然,许多人给我的承诺都没有兑现过,没人信守过对我说的那些承诺……”说到这,褚缨想到什么似的,声音一顿,继而轻笑。
接着,声色清明起来:“总之,我没法做到背信弃义。既有人取了你们的命,我必让他们百倍偿还。”
说完,褚缨转身。
手中剑指着那尸海,声色宏亮,回荡在这山林之中。
“鲜血作酒,尸骸为冢,以此祭他。也算,不负忠义。”
剑指的方向,尸横遍地,可阳光照耀其上,不显骇人,反而像一幅泼墨画卷。
身后,止期最后抹了把眼泪,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她想,主子一定很累,她得安慰安慰,得让主子回去休息。
但褚缨比她更先开口,语气忽而正经:“他们不死在这里,等过些时日,也会死在宫中,我才不会用南州君主的狗。”
说着,褚缨把剑收回剑鞘,回身往山下走,“既然于内侍都好心把他们带来了,那我也不能辜负呀。”
止期略为不解,追上去问:“于内侍?那个于桥?”
这于桥她向来不喜欢,心思深重,攀附着褚危上位,谁人都知她是君主心腹,仗着这身份,她可打压了不少持耀君留下的官员。
包括差点死在见秋宴的那些。
“是啊,于桥。不过放心,我让她一起偿命了。”
“哦……不对,主子,我不是担心这个。主子刚才说的那些话,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主子是要造反?而且于桥知道,且还帮了你?”
褚缨轻笑,捏着腰间的飞鱼玉佩玩,语气懒散:“她是不是有意帮我,我自然不知,总之也算是先除了一大隐患,我就大发慈悲,祝她不下十八层地狱吧,下辈子投个好胎。”
止期轻叹:“所以主子,这位置,究竟是谁透露的?”
“没问,问了她也不会说。”
褚缨低头看了眼身上被血浸透了的衣裳,满不在意说着话:“况且就那么几个人知道这地方,我心中有猜测……止期啊,你去帮我买件衣裳回来吧,要我喜欢的颜色,还要个遮面的……对了,买女装。”
止期点了头,听到最后一句,又疑惑:“女装?”
褚缨点点头,脑子里浮现出于桥死前说的那些话。
“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死人,就愿意以自己的性命作赌注?!”
“他好不容易做了那清正廉明的李大人……”
“他不过是要从你身上得知更多消息,以便回去禀报君主罢了!”
话语断断续续,在脑海中循环了一阵。
褚缨深吸口气,抬眸望着摇曳在树叶间的碎光,被刺得闭了下眼。
而后,她唇角微勾,笑道:“有人瞒天过海,四处行骗,我替天行道,去惩治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