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的冬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仿佛一夜之间，冷空气就蛮横地占据了整座城市。前几天还只是需要加一件薄外套的秋末，转眼就变成了呵气成霜的初冬。寒意透过窗户的缝隙钻进画室，那台老旧的空调，尽管铭牌上赫然写着“冷暖”，但制热效果约等于无，只是呜呜地吹着并不怎么温暖的风，聊胜于无地搅动着室内冰冷的空气。

高三美术生的日子，在冬日里更显得漫长而艰苦。天亮得晚，黑得早，每天在画室里埋头苦干十几个小时，从天濛濛亮画到繁星满天。手指冻得像没有知觉的胡萝卜，握笔的关节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颜料也似乎比夏天干得更快，调色变得涩滞，每一笔都带着一丝寒意。唯一能带来些许慰藉的，大概就是偶尔能溜出画室，在街边买点热乎乎的烤红薯或者糖炒栗子，或者……一杯握在手里就能感受到温暖的热奶茶。

这天下午，刚结束一轮石膏像素描的集中训练，画室里弥漫着一股疲惫、铅粉和炭条混合的特有味道。许多人都无力地趴在画板上，或者伸着酸痛的腰肢，活动着僵硬的脖颈。苏念思正拿着一块4B橡皮，对着自己画的伏尔泰石膏像皱眉苦思，试图找出暗部层次不够丰富、体块关系交代不清的原因。她的鼻尖冻得有点红，手指关节也有些僵硬，不停地搓着手试图取暖，哈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一团又一团。

“哎呀我去，这天儿冷的，手都快不是自己的了！简直是冰窖！”就在画室一片沉闷之际，一声夸张的叫唤打破了寂静。聂少华像一阵风似的从外面冲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室外的寒气。他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里面晃动着好几杯花花绿绿的奶茶杯，像是某种神秘的宝藏。他一进门就跺着脚，搓着耳朵，嘴里呼着白气，高声宣布：“同志们！同志们！发福利啦！！冬天的第一波温暖来袭！”

一听到“福利”二字，原本蔫头耷脑、半死不活的众人顿时来了精神，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纷纷抬起头，眼神里闪烁着光芒。

“我去，少华，你小子发财了？还是被富婆包养了？”一个男生打趣道，引来一阵笑声。

“什么发财，这是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这是友谊的象征！”聂少华把塑料袋往中间一张空桌子上一放，脸上挂着“我最闪耀”的得意笑容，“哥们儿今天心情好，看大家这么辛苦，请大家喝奶茶！热乎乎的，暖心又暖胃！”

“喔！！少华大气！”

“少华你是我亲哥！亲的！”

“我要珍珠奶茶！必须珍珠！”

“有没有烧仙草啊？我的最爱！”

“能不能指定口味啊？”

画室里瞬间沸腾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围了过去，像一群等着投喂的小鸟。聂少华像个散财童子似的，一边吆喝着“别抢别抢，都有份，按个来”，一边开始分发，脸上洋溢着满足感。

“老规矩，珍珠奶茶最多，给你们女生，限量供应啊！丁寒，你的烧仙草，特意给你买的！潘磊，原味，知道你口味淡。这个……嗯，给王小胖，你的全糖去冰，没问题吧？”他念叨着每个人的偏好，一杯杯带着热气的奶茶递出去，就像在分发冬日的温暖。

路远坐在角落里，并没有立刻凑上前去。他手里拿着一把美工刀，正在细致地削一支新的炭笔，手指修长而稳定，动作一丝不苟。只是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随着聂少华的身影移动，最后落在了那个挤在人群里，叽叽喳喳似乎在抱怨没有椰果口味的苏念思身上。她的脸颊被冻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说话时呵出的白气一团一团，在她眼前飘散，那副模样，透着一股刚出笼的小包子般的可爱的傻气。

聂少华很快就注意到了角落里“遗世独立”的两人。“哎，路远，苏念思，你们俩的！”他扬声喊道，声音在嘈杂的画室里显得格外响亮。然后，他直接把塑料袋里剩下的最后两杯奶茶，连带着一股“任务完成”的轻松，塞到了路远怀里。“喏，你的，还有你们家苏念思的。”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又带着点高中男生特有的、不加掩饰的促狭意味。周围几个眼尖耳灵的同学立刻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哦~~~”“嘿嘿嘿”的起哄声，眼神在路远和苏念思之间来回扫荡。

苏念思正踮着脚尖，探头探脑地试图看清聂少华袋子里是不是真的没有她心心念念的椰果，冷不防听到这话，还有周围那令人尴尬的起哄声。她的脸颊瞬间更红了些，一部分是被冻的，更多的是被这句“你们家”和起哄声弄得不好意思。她顾不得椰果了，转头瞪了聂少华一眼，佯装生气地反驳：“什么我们家！胡说八道！”

路远被塞了两杯温热的奶茶，触感透过薄薄的塑料杯壁传来，带着甜腻的香气，驱散了他指尖的寒意。他低头看了一眼，一杯是原味，应该是给他的，标签上写着；另一杯是珍珠奶茶，标签上写着“珍珠”，这正是苏念思的最爱，聂少华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他知道他们的座位靠近，也知道苏念思喜欢珍珠奶茶，这完全是刻意制造机会。

他没有理会周围愈发响亮的哄笑声，手里拿着两杯奶茶，稳稳地站起身。他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清瘦，但却带着一股独特的、难以忽视的存在感。他径直走向苏念思面前。苏念思还在跟聂少华用眼神“搏斗”，试图用眼神杀死这个多嘴的家伙，一时间没注意到路远已经过来了。

“喏。”路远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把那杯贴着“珍珠”标签的奶茶递到她面前。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他特有的清冷，但在嘈杂的画室里，苏念思还是立刻听到了，那声音像是穿透了所有的喧嚣，直达耳膜。

她转过头，视线从聂少华身上移开，看到了悬在自己眼前的奶茶杯。路远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此刻正稳稳地托着杯底，手背上还能看到长期握笔留下的、淡淡的一点薄茧。杯子是暖的，但他的手指看起来却因为长时间握笔和冬日的寒冷而有些泛白，甚至带着一点点青筋的轮廓。这个画面，带着一种安静的，却又触动人心的力量。

“……哦，谢了。”苏念思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路远会直接走过来递给她。她伸手接过奶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路远的手指，两人的指尖都带着一点冰凉，但接触的瞬间，又立刻感受到了奶茶杯传递过来的温暖。两人都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像触电一般。奶茶杯的温度瞬间驱散了她指尖的寒意，一股暖流顺着手臂蔓延开来，一直暖到了心里。

“谢我干嘛，聂少华请的。”路远把自己的那杯原味奶茶也拿稳，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普通不过、顺手而为的事情，没有一丝波澜。但他的目光，却在她因为温暖而舒展开的眉眼上停留了一瞬。

“那也……谢谢你递给我啊。”苏念思捧着奶茶，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她迫不及待地插上吸管，吸了一大口奶茶，温热甜糯的珍珠滑入口中，浓郁的奶香和茶香混合在一起，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疲惫，幸福感瞬间爆棚。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终于吃到小鱼干的猫咪，刚才那点小小的尴尬和被调侃的不自在立刻被抛到了脑后。

路远看着她因为一杯奶茶而展露的、那种简单而纯粹的满足笑容，嘴角几不可察地、带着一丝温柔的弧度弯了一下。他也插上吸管，默默地喝了一口自己的那杯原味奶茶。原味的，没有珍珠那么甜腻，却带着一股清淡的甘醇，也足够温暖他的身体。

聂少华在一旁看着，露出了“计划通”的笑容，觉得自己的助攻非常成功，然后又被其他人拉过去讨论下次模拟考的排名和目标了。

画室里重新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大家继续忙碌着，只是空气中多了一些吸溜奶茶的声音和甜甜的香气。苏念思捧着奶茶，一边小口喝着，一边继续研究她的伏尔泰石膏像。大概是热饮下了肚，身体暖和了许多，僵硬的手指也灵活了些，她的思路也清晰了些。她重新拿起画笔，蘸了点调和油，开始小心翼翼地在暗部添加层次，试图让画面变得更丰富。

路远坐在她斜后方的位置，视线越过自己的画板，偶尔会落在苏念思的侧影上。她喝奶茶时因为吸管而微微鼓起的腮帮子，认真绘画时微微蹙起的、带着一丝困惑的眉头，还有被热气熏得更加红润的脸颊……这一切都落入他的眼中，像冬日里透过窗棂洒进来的、带着暖意的阳光，安静而明亮。

他低头，看到自己手中那杯已经喝了一半的原味奶茶，又抬头看了看苏念思手中那杯几乎快要见底的珍珠奶茶，心里忽然觉得，这个星城的冬天，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了。至少，有这么一个人，会在寒冷的日子里，因为一杯热奶茶而露出那样生动、那样满足的笑容。而自己，恰好是那个把这份温暖亲手递到她手上的人。这份由头脑发热的聂少华发起，最终由他亲手完成的“冬日温暖传递”，让他心里也悄然升起了一股微小而确实的热流，比手中的奶茶更加温暖。

这杯奶茶，不仅仅是聂少华请客那么简单。它像一个信号，一个标记，标记着冬天的开始，也标记着他们之间某种微妙关系的延续和升温。从那个秋天走来，经历了吴宇的风波，经历了无数次画板并排的默契，经历了那次带着试探意味的“手滑”的捏脸，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又拉近了一些。就像这杯奶茶的温度，虽然最终会冷却，但此刻握在手中的温暖，以及温暖传递瞬间产生的化学反应，却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