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那个冰冷、带着压迫感的“你”字，如同一个无形的开关，瞬间激活了苏念思那因为恐慌和愧疚而陷入混乱的大脑。强烈的求生本能和弥补错误的冲动，压过了所有的慌乱、尴尬和疼痛，她几乎是立刻切换到了“闯祸后紧急应对模式”。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苏念思的语速快得像刚上膛的机关枪，话语里充满了急切和歉意。她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幅度极大地向路远鞠躬，脑袋点得像个农村里用来捣蒜的蒜臼子，频率又快又急，“我刚才没看路，一心只想着去画室，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我帮你捡起来！”

说着，她就手忙脚乱地蹲下身，试图用她那双此刻沾满了颜料的手去收拾地上的烂摊子。然而，她显然低估了颜料那惊人的黏腻程度和它强大的破坏力。她的手指刚碰到一支沾满了深红颜料的颜料瓶——那瓶子似乎已经完全破裂，里面的颜料像牙膏一样往外挤——那黏糊糊的、冰凉的颜料就立刻糊了她一整手，又顺着她的手指流淌下来。

她惊叫一声，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那黏腻冰凉的触感和视觉上的冲击力太强了。她下意识地、带着嫌恶和慌乱想甩掉手上的颜料，结果几滴红色的颜料点子就像小小的子弹一样，精准地甩到了旁边一个围观女生的白色裙子上，在干净的布料上留下了几个触目惊心的红色污点。

“哎呀！”那个女生发出一声尖锐的、充满了惊吓和嫌恶的尖叫，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猫，赶紧跳开，嫌恶地看着自己裙子上那几个醒目的红点，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病毒。

苏念思见状，更加慌乱了，她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语无伦次：“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赔你裙子！我……我……”

“行了！”路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和一丝即将爆发的怒气，“别动！”

苏念思被他这声低沉却充满力量的低喝吓得浑身一僵，就像一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木偶，伸出去、沾满了深红和不知名颜料混合物的颤抖手指停在了半空中。她抬起头，眼眶因为疼痛、委屈和慌乱而有点发红，看着路远那张此刻如同冰块雕刻出来、毫无表情却充满威慑力的脸，感觉自己既委屈又无助，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

“我……我只是想帮你收拾一下……”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路远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像是正在极力压制着内心即将喷发的火山。他用手指了指地上那片触目惊心、五颜六色的狼藉，语气虽然努力保持平静，但依然带着一丝克制不住的烦躁：“这些是水粉颜料，不是水彩。它们很黏，也很难清理。你这样弄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把颜料弄得到处都是。”

“那我……”苏念思看着自己那双沾满了各种颜色的、像刚从调色盘里伸出来的手，又看看地上那片惨不忍睹的景象，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想从校服口袋里掏纸巾，却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她想去水房洗手，但又不敢就这样丢下现场和路远一走了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对峙和苏念思的无助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看好戏的调侃和懒洋洋的腔调，慢悠悠地加入了进来。

“哟，我说这儿怎么围这么多人呢？跟开什么行为艺术展似的，还是抽象表现主义流派的，色彩够奔放啊。”聂少华抱着胳膊，身子斜倚在旁边教室的门框上，脸上带着招牌式的、吊儿郎当的笑容，慢悠悠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路远，可以啊你，这创意不错，主题就叫‘色彩的自由落体’怎么样？挺有视觉冲击力！”

他显然是刚从教室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走廊里被围观的人群中央，那两个显眼的当事人——路远和苏念思，以及地上那摊如同打翻的彩虹般“惊心动魄”的颜料。

苏念思看到聂少华出现，心里五味杂陈。这家伙是路远为数不多的几个能说上话的同学之一，某种程度上算是朋友。看到他出现，苏念思感觉像是看到了救星，但同时，她更清楚这家伙那张嘴有时候比刀子还快，尤其擅长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现在这种时候，他出现绝不会是来雪中送炭的。

果然，聂少华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近，目光带着促狭的笑意，在苏念思那张花猫似的脸和路远那张冰块似的脸之间来回扫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我说苏念思同学，你这‘投怀送抱’的方式未免也太特别了吧？不走寻常路啊！直接把我们路大画家的‘粮仓’——这宝贝颜料箱——给掀了？这可是要命的事儿！”

苏念思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比她手上的颜料还要红，又羞又气又急：“聂少华！你胡说什么呢！我是不小心撞到的！你别乱讲！”

“哦？不小心？”聂少华故意挑了挑眉，拖长了语调，语气里满是“我不信”的意味，“这么巧啊？走廊这么宽，早不撞晚不撞，偏偏撞我们路远身上？还正好把他这个宝贝得天天擦、比自己命还重要的颜料箱给撞翻了？啧啧啧，这缘分呐！简直是命中注定啊！”

“你！”苏念思气得直跺脚，双拳紧握，但看着路远那张越来越黑、仿佛随时会爆发的脸色，她又不敢真的对聂少华发作，只能把带着一丝祈求的目光投向路远，希望他能说句话，制止一下聂少华的胡说八道。

然而，路远只是冷冷地瞥了聂少华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别捣乱”和“等着瞧”的双重警告，然后重新将目光锁定在苏念思身上，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看，这就是你惹出来的好事，现在还有人看笑话。

苏念思的心更凉了。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无视聂少华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将全部精力集中到解决问题和她的道歉大业上。

“路远同学，这次真的是我的错，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苏念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真诚而冷静，虽然带着颤抖，“你看看这些颜料损失了多少，我……我、我赔给你！”她知道这是最直接也是必须的态度。

聂少华还在旁边不遗余力地煽风点火：“赔？苏念思同学，你可知道路远这些颜料都是什么牌子的吗？温莎牛顿？伦勃朗？还是史明克？这些可都是顶级的进口货！随便一支都顶得上普通颜料一盒的价格！这几管加起来，估计够你一个月饭钱了吧？哦不，可能还不够。”他故意夸张地咂咂嘴，脸上写满了“同情”两个字，但眼神里却是满满的戏谑，“这损失可大了去了，小姑娘，你这次可惹了个大麻烦。”

苏念思的脸听得更白了。她知道贵，但聂少华这么一说，用“一个月饭钱”来衡量，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家里条件不算差，但也不是那种能随随便便拿出几百甚至上千块钱来买颜料的富裕家庭。那笔钱对她来说，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她咬了咬下唇，看着路远，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助：“那……那、那怎么办？”

路远看着苏念思这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讨厌麻烦，尤其讨厌这种乱七八糟、掺杂着情绪的麻烦。他更讨厌自己好不容易攒钱买来的、对他至关重要的颜料，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一瞬间毁于一旦。那种心血付诸东流的感觉，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挫败和心痛。

他烦躁地用没有沾颜料的手抓了抓头发，目光扫过地上那一片令人心碎的狼藉，又落回苏念思那张沾着颜料、写满了惊慌失措的脸上。也许是她的眼泪和无助起了作用，也许是他内心深处那点仅存的“善良”或者说“不忍心”开始苏醒，他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但说出来的话，却让苏念思和旁边的聂少华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