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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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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云冉瞠目结舌凝视着这双渐渐发红湿润的眼睛,心中不免诧异,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该说些什么。

突然从门外传来个气喘吁吁的声音道:“大人!盐运史在城郊遭受山匪抢劫!”

杀气腾腾的眼神瞬间被肃然取代:“可有人受伤?”

“盐运史等人受箭,此刻已平安回到城中,只是,只是满车盐都被劫了去……”

萧玉安蓦然岔开话题朝她冷哼道:“你瞧瞧,如今人们对大理寺多么不信任,事事皆来刑部报官。”

她当然知道,此事都得多亏了崔东百这小人,许云冉暗暗心中叹息,若不扭转局面,她这大理寺卿之职早晚成为个空壳,恐怕还没复完仇就被皇帝撤职。

“恳切萧大人准许周某一同前往捉拿山匪。”

“准。”

许云冉偷瞄那张面无神色的冷脸,回想起方才说到的抱歉之事,不禁深吸口气。

“我……”

“许姑娘无事便回去罢,慢走不送。”

萧玉安顿然转身,背对她拿起案上的卷宗翻阅。

这是逐客令,许云冉暗暗庆幸,即便再对那卷宗好奇,她也不得不拱手拜别离去,毕竟,虎口逃脱已是不易。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浑浊的视线恍然明亮清晰,卷宗上的字迹有序透过眼睛涌入他的脑海里。

裴刹眼望许云冉冷脸离去,霎时喜出望外冲进雅舍,他才一只脚迈过门槛,却见萧玉安神情阴厉往外走,他只好收回迈出的腿紧跟上去。

两人马不停蹄赶到刑部牢狱。

牢房内盘坐着个绿裙女人,头戴银钗,阳光透过小窗照在她的发髻,可以清晰瞧见每一根发丝顺延脑袋的弧线后梳。

女人看清黑暗中靠近的人影,她淡然盯着那人将铁门的铁链打开。

“崔夫人,我想还是该谈谈。”

萧玉安抬手,示意其余狱卒退下。

裴刹警惕走到廊道入口,确保无人踏进关押犯人的牢房。

不久前因皇长子诞生大赦天下,因而牢狱内并无其余犯人,崔夫人见他如此大动干戈,略带土色的面庞倒是鲜少露出些许惊讶。

“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你也不必藏着掖着了。”萧玉安漠然将怀中的卷宗丢到她面前,“卷宗照你所说,是你一人杀死崔东百,谎称刺客刺杀。”

崔夫人抿唇,苍白脸拾起卷宗,指尖压在书页上一字一句默念,她疲倦点头,笑道:“大人还有何疑问?”

“此案是否与大理寺卿有关?”萧玉安半眯眼,将她神情的所有变化完全收入眼底,“或者说,与许云冉有什么关系?”

白齿下意识下咬,灰白的唇渗出淡淡的鲜血,崔夫人敛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崔东百是我杀的,与旁人无关。”

“十日前,你从郾城返回长安,入关前曾去家偏远客栈与许云冉相见,既是说不相识,为何相见?”

崔夫人愕然,骨瘦如柴的身子禁不住颤抖,她紧捂胸口干咳,依旧保持缄默。

萧玉安环顾四周道:“你大可放心,案子已结,接下来所说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卷宗上的官印便是证明。”

崔夫人惨淡一笑,瞥了眼手边的卷宗末页,果真看见一个鲜红色的官印,刚盖上去不久,她思索片刻,突然笑了:“大人急于知晓此事,又不图案子了结撰写卷宗,图什么?”

“真相。”

他的声音很低,沉沉的嗓音宛如厚重的石块沉入泥地。

“都说了,人是我杀的,与旁人无关……”

“崔夫人,你还有个女儿叫檀儿对吧……”

“你!”

崔夫人咬牙切齿哼出一声,心中的那句“卑鄙无耻”却是忍住没骂出口,她是将死之人,断不能因此赔上女儿的将来。

可许家之事她亦是心怀愧疚,她始终相信,崔东百造的孽总有一天会报应到崔家的每一个人身上,可不能是她的女儿,她每日求佛诵经,得以盼着女儿平安长大……

她不知萧玉安怎么会注意到她与许云冉相见,崔夫人没有选择,只好将事情经过全盘托出,说罢,她猝不及防呕出一口血痰。

这是报应,是她背信弃义抛出许云冉的报应,她惨淡轻笑,攥紧绣帕粗喘气。

“人不是她杀的?”

崔夫人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缓慢摇头道:“人是我杀的,与旁人无关。”

萧玉安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并未看出说谎之意,他沉默片刻,走近她低声道:“六年前,许家发生了何事,你可知晓?”

崔夫人幽幽抬眸瞄他一眼,木然道:“六年前,赵文会和崔东百二人联手,设局污蔑许家贪污谋逆,豢养死士,先皇勃然大怒,遂命二人将许家满门抄斩。”她沉默片刻,忽大笑道,“我本以为她也死了,没曾想竟能在六年后再见到,天意,都是天意……这是报应!”

崔夫人的话完全搅乱他的冷静,萧玉安反复琢磨她的讲述,发白的脸渐渐闷红,他不动声色追问道:“可卷宗上……”

崔夫人意料之外打断了他,她轻蔑笑道:“大人,许家一案的卷宗可是由崔东百所写,我亲眼所见……说起来,倒是和我杀他一案有些相似呢,都是报应!”

愧疚,惊诧,悲悯……萧玉安的心中五味杂陈,他微动嘴唇,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张倔强沉默的脸庞。

流放后的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后来呢?”

“我久居深闺后院,只知道这些,大人何不自己去问许姑娘?”

崔夫人上下打量着他,猛然俯身干咳,等她再抬起头时,却发现眼前之人早已无影无踪。

裴刹一见萧玉安走出,焦灼迎上去提醒道:“大人,今日是萧长平的吊唁日。”

萧玉安恍然,随他坐上马车赶往萧家。

白幡垂落,哭丧声此起彼伏,萧玉安站于堂前,背手仰望隐约被白灯笼遮挡的牌匾。

“赵家派来吊唁的人来了?速速领老夫前去,可不能怠慢。”

循声望去,只见萧韩身着丧服大跨步走出中堂。

父子二人对视的那一刻,空气顿时陷入沉寂。

萧韩别过头去无视眼前之人,他冷哼一声绕开他往门口走。

萧玉安嗤笑,悠然自得踱步踏入中堂。

中堂的正中停放一口宽大的棺木,萧玉安下意识望向堂前的灵牌。

两侧跪地哭丧的下人们见他进来,不禁吓得止住哭声面面相觑,匍匐在地等待棺木前跪着哭丧的女人指示。

女人哭得用心,直至下人们的哭丧声停止,她欲要扭头怒骂众人之际,才发觉身后站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你来做什么?”

她咬牙切齿,卷起白色绣帕拂去红肿双眼旁的泪痕,恶狠狠睁大眼睛瞪他。

“当然是来吊唁的,毕竟是我的亲弟弟嘛。”

萧玉安理所当然笑了笑,从棺木前摆放的花盆随手摘了朵白菊,他捏紧茎条往前走两步,轻轻将白菊放在棺木上。

叶宜兰正惶然,忽见他蹲在身边耳语道。

“人是我杀的。”

“啊!!!”

灵堂内炸出一声尖细刺耳的爆鸣。

叶宜兰弓背站起,又因双腿发麻瘫软在地,她奋力挣扎着身子扶着棺木起身,伸出双手欲要抓住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众人茫然,唯恐大乱以至于丢了萧家脸面惹萧韩惩罚,纷纷扑上去抱压住叶宜兰道:“夫人!夫人!”

萧玉安后退两步,扬起的衣摆轻飘飘擦过叶宜兰伸直的手掌,漠然凝视堂上的灵牌。

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叶宜兰眼望空荡荡的双手,怒目切齿奋力伸直双臂,顿然崩溃咆哮。

“家主!”

门口守着的家丁见萧韩领着前来吊唁的宾客迈入中堂,慌忙跪地叩首。

堂内下人纷纷效仿,松开控制叶宜兰的手叩首道:“家主!”

萧玉安似是没意识到萧韩带人进来,他依旧背手直视堂前灵牌。

“我,我要杀了你!”

眼看叶宜兰将要冲出去的那一刻,身边的几个侍女眼疾手快又抱住了她。

那宾客蹙眉,盯了萧玉安的背影好一会儿,忽对萧韩说道:“萧御史,下官先行告退。”

铁青的脸色顿时一阵白一阵红,萧韩小跑追上那宾客,满屋只剩叶宜兰的谩骂和咆哮。

等萧韩再次回到中堂时,萧玉安已然离开,叶宜兰哭得头晕脑胀,一见来人,赶忙扑上去抱住萧韩大腿哭诉道:“是萧玉安害了平儿!是萧玉安害了平儿!”

“啪!”

突如其来的巴掌惊醒叶宜兰,她停止哭声,抬头瞪大眼睛盯着萧韩,双唇张大。

“你知不知道,方才那来吊唁之人是赵家亲信何侍郎,你看看你这副鬼样子,给我丢了多大脸面!”

叶宜兰恼怒愤然,口不择言道:“赵家家业庞大,却派个官职比你低一阶的正四品小官前来吊唁,分明是在羞辱你,明里暗里戳你朝堂地位比不上那何侍郎,你还赶着上迎……”

“啪!”

这一掌来得更重,叶宜兰猝不及防倒在地上吐出口血痰,她捂着眩晕的脑袋爬起,只觉耳边嗡嗡声一片。

“夫人悲痛欲绝,神志不清,速速带夫人回房歇息!”

萧韩低声怒吼,冷眼旁观叶宜兰又哭又笑,目视她被人拖拉硬拽带出中堂。

往后前来吊唁的宾客大都是平日巴结的商贾,萧韩虽不上心,可礼数还得尽全以免被人诟病。

他忙碌了一日,真真切切完全歇下来时已是半夜,萧韩静坐窗台前的长案吹风,抬头远望明月,他顿感孤独悲寂,庸庸碌碌忙活一辈子,却始终还是个御史大夫,就连最中意的儿子也离他而去了,他拂手轻抚发白的鬓发,默默长叹口气。

轻柔的脚步声踏风而来,带来阵幽静的花香。

萧韩回头望去,只见个身着粉衣的侍女端着安神茶迈入屋中,他失神紧盯藏在阴影下细嫩的容颜,骤然热血沸腾。

与叶宜兰那张年老色衰浓妆艳抹的容颜怎能相比,他长长叹口气,顿又想起叶宜兰不顾他颜面于宾客前大闹之事,更是觉得胸口闷堵。

萧韩猛地将侍女拉入怀中,引得侍女下意识娇叫,茶水撒了一地,浸湿相贴的衣裳。

不,他还年轻,失去一个儿子又如何,他照样还能再生一个!

萧韩眯眼细看怀中红晕绽开的小脸,低低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梅芷,梅花的梅,白芷的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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