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窗外月色如水，秋风吹动竹叶，沙沙作响。安卫所的房间比王府更加简陋，床榻上的褥子薄得几乎感受得到木板的纹路。但真正让我无法安睡的，是脑中纷乱的思绪。
脑海里一会儿是太子陵墓前那行诗，一会儿是李总管被带走时那双沉默的眼，又一会儿，是那双红瞳如硃砂般燃烧的目光。
誉王......他真的害死了太子吗? 今日的秋猎，他表现得极为出色，尤其是国师"预言"那只红羽孤雉的出现，更是让皇帝龙颜大悦，不住赞赏。
而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国师——她与誉王之间，会不会其实早有勾节?可她又为什麽要向皇帝建言"不必立储"?那对誉王自己，又有什麽好处?
我想起国师念珠转动的声音，想起她那双泛着红光的眼睛，不禁打了个寒颤。
身旁，小安睡得像隻猪，还真夹在我和顾哥中间，现在正埋在被子里，发出细微的鼾声。顾行舟则是侧身而卧，一手还搭在枕下刀柄上，连睡着了都保持警戒的姿态。
我努力说服自己闭上眼，至少装个样子，明早还要随誉王赴殿述职、陈猎果，不能没精神。正当我刚要翻身，一个传送门在我眼前凭空出现。
一个传送门。
我还来不及把掉到地上的下巴捡回来，就见到一位老妇人，头戴玉簪，一袭银白长袍，手持念珠，眼中红光若隐若现，轻声对我道:"孩子，是时候见证过去了。"
等等，这红瞳，这念珠。这不是我白天才见到的国师吗?怎麽就一语成谶了!
"国师!是你!是你让我穿越的!!!"
她点点头:"是我。而孩子，你的下一段旅程，要开始了。"
我立刻拒绝:"我要回家!"
那老婆婆闻言竟微微一笑，身形开始变化，银发渐渐转为乌黑，脸上的皱纹消退，苍老的面容逐渐饱满年轻，最终变成一位三十出头的美丽女子，只有那双红瞳依旧熠熠生辉。好老套的变身!!!
"被选中的孩子啊，你无法抗拒命运。"她的声音也变得清脆悦耳。
被选中?我才不信:"为什麽选我?"
"因为你推理小说读得多?"她眨眼。
"......."
"开玩笑的，因为你穿越剧看得多。"
而此时，身旁的队友们也已清醒，小安大叫:"国师、国师真的来枕边杀人啦!!!"
顾行舟则是二话不说，翻身而起，拔刀直指传送门。
女子轻轻一个侧身，竟凭空避开了顾行舟的进攻，接着优雅地抬起手指，放在唇前，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拯救天下的机会，你们也不想错过吧?"
"什麽?"我还是别捡下巴了。
国师望向我，语气忽然低了几分:"苏宁，很抱歉，其实我原本并不打算让你来到这个时空。但那时我法力耗尽，只能先把你送来此地，待我恢復，再将你送往正确的时点。况且，在这里，你也已经见到了不少真相，不是吗?"
"你是说......誉王。"
小安眉头皱成了小山:"你们到底在说什麽?我怎麽一点都听不懂。"
顾行舟冷冷道:"苏宁，不要听她胡言乱语!圣上就是被她蛊惑，才变得神智不清的!"
国师闻言，凄然一笑:"有时你眼前所见，未必是真相。暂缓立太子，只是我的权宜之计，如今，我也已然快要无法说动陛下。现在的我，几乎无法再和誉王抗衡，大枢朝，很快就要毁坏崩裂......"
我不解其意:"若真如此，你为何不直接告知陛下真相?"
国师缓缓摇头，念珠在她指间滑过:"行此术法，必须遵循『道』，不可干预历史走向，不可改变既定结局。只有你，苏宁，能够以身入局，改变天命。"
顾行舟眼中闪过一道锐光:"誉王殿下?你为何要与殿下作对!"
国师望了望我，柔声道:"苏宁，你说吧。"
我深吸一口气。虽然不喜国师，但这些日子以来积压在心中的真相，像一块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如今有了倾诉的机会，我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解脱。
"你们还记得北荒山的那个刺客吗?"我看向两位队友，"那很可能是誉王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死去的刘平，恐怕也是被誉王设计杀害的。还有陵刺史一家，是誉王亲手陷害，而后又假慈悲救下林诚。"
"胡连川、李侍郎和陈员外，一个是誉王在城中的耳目，一个是与誉王暗中通信的内应，一个是秘密资助誉王的金主。所以他们才成为林诚復仇的目标。"
我的声音越来越颤抖:"而李总管成为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因为......誉王很有可能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太子吉王。"
听罢，沈小安沉默许久，神情複杂。顾行舟则大声断喝:"我不信!"
国师只淡然道:"信不信由你们，但苏宁，你已看过太子陵墓，你真觉得太子该死、季侍卫长该死、李总管该死......?何不与我，回到一切都还未太晚之时。"
我咬着下唇，心里挣扎不已。我本想拒绝，本想再度重申我要回家，但自从穿越到这世界，我已经与太多人有了羁绊，我爱上了这美丽而诗意的时空。比起在原本世界，每日独自回到空荡荡的家，每天做着自己不爱的工作、与同事聊着言不由衷的话题，或许......
"我愿意。"我一咬牙，答道。
国师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至于沈小安、顾行舟......我的法力正好尚有盈馀，可以将你们两人一併送往过去。否则，苏宁离开后，这世界将自动修正记忆，她的存在，将在你们脑中永远的消失。"
"什麽?"方才一直沉默的小安惊呼。
"苏宁本是不属于这里的人，她这一走，自然就不会再留下痕迹。"国师平静地解释道。
"那我们呢?"顾行舟眉头一皱。
"你们将会替代过去的自己，而这个时代的你们，会继续安然无恙的活下去，若天下未亡的话。"
"我跟小苏走。"沈小安忽然拉住我，语出惊人。"只要这个时代还有一个我，替我守着娘亲、爹爹、妹妹，就足够了......"
小安的声音带着坚定，眼中闪烁着光芒。
"小安!"顾行舟斥道:"你自己今早才说，这国师是骗子!"
"或许是，但小苏不是!小苏破了那麽多的案子，她从来不说谎!"小安看着我，眼中尽是坚毅与决绝。"我相信她。"
我眼眶瞬间溼了:"小安......"
顾行舟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快，传送门要关闭了，你们快进来!!!"国师焦急的催促。
"我不信。"沉默许久，顾行舟终于开口 ，"或是说，我不能信。我所服侍的殿下、我所景仰的殿下，是我毕生追随之人。若他是叛徒，我无法接受。所以，我不与你们走。"
"行舟哥!!!你怎麽可以抛下小苏......."小安看起来泫然欲泣。"我们小队，不应该一直在一起?"
"顾大哥......我明白了。小安，让他留下吧，他有自己的选择。"我忍住哽咽，作为年长者，我必须表现的比小安成熟。虽然，我也不愿让顾行舟忘了我。
"但是，"顾行舟突然再度开口，眼神中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柔和 ，"若你们能见到从前的我，请说服他，让他知道，你们是对的。"
他顿了一下，轻声道:"再见了，小安。再见了......小苏。"
小苏......行舟第一次这样唤我。
小安已经忍不住泪水，哭作了一团。我内心千头万绪，却无暇细想，因为国师已经在一旁尖叫:"要来不及了啊啊啊啊啊啊。"
"顾大哥/行舟哥，再见。"我深深看了顾行舟最后一眼，牵起小安的手，传送门在我们身后缓缓关闭。我与小安，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踏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