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鸟类扑扇翅膀的声音,雨水渐渐停了,只滴答滴答从房檐滴落着。十七的半个肩头暴露在空气之中,柔顺的长发蜿蜒,绿松石色的眼眸与紫水晶色的眼眸对视。
这一瞬间里,十七心中好像有什么乍然断裂,像脆而薄的冰,发出喀嚓的声音。
雪鸾好像知道什么了。
他将十七腕上的镯子取下,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这样做,而且他还注意到了自己已经带了这个镯子几天……
这里确实是一个漏洞,十七不该这样做的,他戴首饰从来都是轮转,不应该一个镯子连着戴几天。
可事已至此,再回头想也无用了。
“以前你怎么不这么关心我。”他嘟哝:“我现在就想戴你给我的聘礼,那些镯子都腻了!”
雪鸾见他掰着手指头数自己那些首饰,翡翠的玛瑙的玉的金的……全都带过一遍了,其实十七今日手上也并不只一个檀木镯,还戴着一个掐丝金手圈,小巧、玲珑,上面还镶嵌着绿宝石,随着他的动作晃悠着。
一阵嘀嘀咕咕之后,他对雪鸾说:“这些我都戴过,挑不出新的花样,只能重复戴了。”
十七单镯子就足足有百来只,装了好几个匣子,就算是贵族小姐家中也是非常可观的数量,更别说十七来这里住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可看他现在的样子,分明是还嫌弃不够。
他像一只高贵的漂亮小鸟,饲养他的人自然要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他的面前,将他捧在手心,金枝玉叶的伺-候着,要不然就是虐待他、让他过苦日子——娇贵的小美人生来享有数不尽的宠爱,当然不愿意憋屈的活着。
而雪鸾,在这方面上一向没有亏待过他。
雪鸾的嘴筒子搭在枕头上,他打量过十七的表情——他猜对了,这个镯子确实已经在十七手上待了好几日,但小美人脸上没有一丝破绽,好像真的是在不满。
十七又说:“我那个木镯子呢?扔哪里了?你不喜欢它,就拿十个新的跟我换。”
雪鸾隐瞒了木镯的下落:“随手丢的,我也不记得了。
“……”
十七险些没绷住表情:“随手?”
“金玉为贵,那些个普通檀木的,和破烂没什么区别。”雪鸾摇了摇尾巴:“既然爱妃说不够,那就让他们给你送些新的来。”
“你……”十七一急,幸好话锋及时回转:“……就送新镯子?”
“新衣裳也送。”雪鸾:“——管他去呢,我的爱妃不缺那些东西。”
雪鸾私库已是金山银山,从前的首饰之类虽然很少,但能花钱买到的都不能算作稀奇……大不了就多花一点钱。
十七:“…………”
他深吸一口气,侧身躺下:“算了,那你送罢。”
狐狸腿从臂下钻进来,抱紧了他:“好爱妃,你怎么这么冷淡?”
那粗壮的狐狸腿动弹着,摩-擦美人纤细的腰肢,十七感觉雪鸾在舔他的后颈,痒痒凉凉的,很粗糙。
声音还在传入耳中:“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么?”
十七用狐毛枕头捂住耳朵:“我要吃糕点。”
“吃,爱妃喜欢什么,我就让他们做什么。”雪鸾:“爱妃回头来,我想看看你。”
狐毛枕头被法术抽走,十七回过头去,雪鸾放大的毛脸出现在面前,嘴咧开着,仿佛可以将十七的脑袋都吞进去。
但他只是伸出舌头,舔了十七一下。
“爱妃又香又甜,比糕点好吃。”雪鸾笑眯眯的:“我最喜欢爱妃骑着我的时候,也很好吃。”
十七:“流-氓。”
雪鸾:“我只对你流-氓。”
床很宽大,这只狐狸喜欢用妖身睡觉,也喜欢用妖身抱住十七,他将人禁锢在怀中,闭上眼睛:“睡一会儿罢,晚上,我们又要出去了。”
十七盯着他的头,一动不动:“去哪?”
“宴会。”
“……”
半天,十七在心中叹了口气,自暴自弃的想着,不管了。
又不是自己的错。
然后窝在雪鸾的怀中睡觉。
-
风雨如晦。
十七穿了新衣裳,站在门口往外看:“下雨了,一点也不想出去。”
他披了件高领的衣,轻纱罩身,有些蓬松起来。高大的狐妖从殿内走出,刚好听见他说的这句话,一把从背后抱住了他,将下巴放在了十七的肩上。
“我不想去,可不可以不去?”
十七回头。
“不可以。”雪鸾笑眯眯的拒绝:“爱妃就当陪陪我罢,今日是婚宴,一只妖去,怕是又要听到许多不想听的。”
一众妖侍从殿内鱼贯而出,十七被雪鸾牵着往前走,左右两个妖侍共同撑着一种巨大的伞,雨声好似因此与他们有了隔阂,昏暗的天色下,空气都有些闷闷的,只有身边的妖还是干燥而温暖的。
十七留恋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寝殿,他已经告诉猫去找镯子了,很是希望回来就能瞧见猫守着那东西的模样——但一切都是未知的。
反正今日,他没见到墨阑。
雪鸾将他抱上车辇,又将他抱下车辇,躲开了水坑。他们来的还算早,先见过亲事双方的家眷,聊了几句,这才是雪鸾最主要要做的事——所谓婚宴,也不过是应酬罢了。
此时,这些妖族人见到十七已经不会感觉到意外了,他们都知道二殿下喜爱他,也知道这只美丽的邪祟确实有值得宠爱的特点。
只是,他出现在这里还是显得太格格不入。那一双绿松石色的眼眸,清澈胜过所有以美目闻名的孔雀妖、容貌又胜过一向以貌美出名的狐族人,他或许应该出现在更纯粹、更美丽的地方,要干净如晴空万里,又要神圣如铜花台内般若花盛开、漫天芳菲。
雪鸾牵着十七的手,陪着他躲开人来看风景。
十七问:“你不要与他们说话么?”
雪鸾的一只手搭在栏杆上敲着,漫不经心:“人到了就行,那群老头才不能管我要做什么。”
十七无奈:“好罢。”
阁楼下,远处,喧闹一片。
狐妖大而温暖的手掌将十七的手完全包裹,带着他往远处看:“妖族的婚礼,有别于人族,我们没有盖头,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礼节,我们有我们自己的仪式——爱妃见过妖族的婚礼么?”
十七当然没见过,他摇摇头,忽然觉得雪鸾话里好像有点别的意思。
“繁衍是万物的本能,但是对于已经有人相的妖族人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随心所欲才是最要紧的。有的妖族人奔放、一辈子会有好几个伴侣,有的妖族人不愿成亲,便独身一人。虽然妖心易变,但对于大部分成亲的妖族人来说,至少在婚期的那一天,他们一定是相爱的。所以在这一天里,他们会将心中所有的爱全都告诉对方,不管日后如何。”
雪鸾揉-捏着十七的手:“等会儿爱妃就能瞧见,新郎会对着般若枝条大声祈祷,新娘也会如此……还真是有些羡慕,若是爱妃大声对我说出那些话,我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十七扒着栏杆往下看,确实很多人,妖侍们端着用红布盖着的礼盘穿梭:“你很想成亲吗?”
“想。”雪鸾没有否认:“毕竟有些时候……就像部分人家中会用孩子作为联系,有一段关系之后,总是会觉得对方变得不一样、故而不能随便分开的。”
十七抬眼看他。
雪鸾俊美的脸上带了些期待,好像很希望他说些什么。
但十七只是“哦”了一声:“那你就成呗。”
雪鸾:“……这可不能马虎,我还是想和你成亲。”
十七趴着看他:“可你这么早就想成亲,以后怎么办?万一你后悔了?”
毕竟他也说了妖心易变啊。
“这个年纪成亲,正是好时候。”雪鸾道:“我是一只年轻的雄狐狸,很适合成亲,也不会随便后悔。”
“就算我与你成亲,也不会有孩子。”
“我本来也不想要孩子。”
孩子这种东西要是分走爱妃的目光,雪鸾一定会嫉妒死的。
“那好罢。”十七道:“你准备好就行……反正,我也只能住在这里了。”
雪鸾听着他几乎认同的话,欣喜万分:“我的新娘一定是全妖族最美的新娘,般若树枝要去铜花台里那一颗树上折,什么都用最好的。”
执念。
这便是执念了。
在十七的人生中,成亲并不是必要的,甚至于以前也根本没想过这一茬。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应该是自由——能随意的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在水泽边濯洗脚丫、被一堆毛茸茸的妖兽围着然后喝酒唱歌的自由。
被姻缘牵制……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十七想不到自己会因为什么而放弃那么多。
但雪鸾就可以。
他想要成亲,似乎只是因为有这么一层关系,可以让他与十七有顾虑、不会随便分开、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好像就是如此。
……可那不是给自己套了一个枷锁么?
而且不只是他,燕涣与裴慎也提到过成亲——那么他们大抵也是这么想的。
……大抵是没有安全感罢。
一片阴影投落,雪鸾在亲吻他的额头,像每一个满怀喜悦的夫君亲吻他的小妻子那样,温软的触感覆上额头,在这种微妙的温暖之中,十七突然想要拉住他。
他悄悄伸出手。
这是一种微妙情绪下的试探。十七深藏在骨子里的孩童心性令他好奇起来——他有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造就了这一切。
可是还没等他拉住雪鸾,就发现,对面的白狐狸脸色忽然一变!
雪鸾居然率先伸出手将他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