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早晨，当趴睡在办公室桌上的埃文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有再听到滂沱的雨声。她走出地面，看到雨停了，空气里有刺鼻的硫磺的气味，大家纷纷走出房间开始收拾残骸。
雨霁的院落像是被巨兽啃噬过的残卷，青砖的缝隙间还渗着汩汩的浊流，将昨夜肆虐的痕迹织成暗色的水网。老树虬曲的枝桠折了大半，残叶粘着泥浆瘫在空地上，倒伏的晾衣绳缠住半截断椽。褪色的碎花布片在积水中浮沉，恍若搁浅的死鱼。院墙的东侧已经彻底坍塌，破碎的石块浸泡在浑水里，发酵的酸腐气混着潮湿的土腥味蒸腾而上。爬山虎的藤蔓从斑驳的墙皮上被撕扯下来，蜿蜒成青绿色的伤疤，叶缘还挂着几粒被狂风揉碎的水珠。最触目惊心的是聚居区的大铁门，被风暴撕扯得已经看不出大门的形状，锈蚀的门轴里积着雨水，浑浊的像一个黑洞。整个聚居区浸泡在诡异的寂静里，唯有断瓦下的积水还在缓慢涨落，像在反复舔舐暴雨留下的齿痕。
山姆叔叔拿着一人高的大刷子——那是山姆用自己捕到的野猪的鬃毛制作的，逢人就拿出来炫耀——正在扫刷水泥地上的积水。“早上好，埃文。”山姆打招呼道，“汤森那老头让我跟你说，如果你醒了，就直接去图书馆找他。他已经带卢克先去那儿等你了。”“好的，我这就去。谢谢。”“等一会儿，你在这儿等我一分钟。”山姆说着扔下刷子，跑回50米开外的厨房。一分钟后，又从厨房跑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纸袋。“这是我做的三明治，是你的早餐，拿着。和汤森他们分着吃，卢克那小子最爱吃我做的三明治了！”
聚居区的图书馆，是用一个废弃的地下防空洞改造而成的。图书馆的入口并不像普通的防空洞那样使用金属门，而是被两扇巨大的石制大门封存着。这两扇大门太沉了！以至于不可能经常打开它们。早期的居民在石材上重新开凿了一个一人多高的门洞，作为图书馆的新入口。入口处安装了一块用废弃卡车车厢的护板做成的门，门轴转动时发出低沉的吱呀声。图书馆的内部空间呈拱形，墙壁被重新打磨过，完全看不到曾经的任何痕迹，只露出灰白色的混凝土表面。顶部的通风管道裸露在外，每隔三四米就有一盏嵌入式的日光灯管。书架贴着两侧的墙壁摆放，共六排金属制成的框架，不知道是什么金属材料制成的，这么多年来也没有生锈腐朽。每层隔板都涂着哑光的白漆，部分漆面已微微发黑。书脊朝外码放整齐，从经典文学到冷门的技术手册，按分类依次排列。正中央的长方形木桌大约两米长，桌面留着几道细长的划痕，四把橡木椅子环绕其侧，椅背的藤编坐垫已经有些塌陷，扶手处的清漆剥落处被重新打磨过，露出了浅棕色的木质纹理。所有书籍的扉页都盖着圆形的馆藏章，边缘泛起毛边的纸页都被压平处理过，书架顶端还放着两台老式除湿机，不过显然已经很多年没有开过机。
埃文走进来的时候，汤森正从一处书架上拿下来很多书本，好像是要搬家。卢克仍然看着他的悬疑小说，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似乎看得很认真。埃文把三明治放在桌上，没有说话。然后走到汤森身旁，也开始帮汤森把书架上的书搬下来。
“还没有决定要迁徙呢，你们这就开始收拾行李了吗？”卢克先忍不住开口了，“我说，你们一大早把我带到这儿来干什么？”汤森和埃文搬走了书架上最后一摞书，汤森扭了扭他那僵硬的脊椎，喉咙里发出了几个不知道是表达痛苦还是表达痛快的拟声词，说道：“卢克，有些事情得让你知道。现在快把你那该死的小说放下，过来搭把手，我们要把书架搬开。”卢克虽然总是和汤森斗嘴，但他总是很听汤森的话。他把小说合上，走到书架一侧，用他的机械臂抓住书架侧面的层板。汤森抓着书架的另一侧，埃文在书架正前方用肩膀扛起层板，三人缓慢移动着。
“该死，”汤森嘟囔着，“我真是老了。十年前和孙如第一次搬开这架子的时候可没感觉有这么沉啊！”
五分钟后，镶嵌在地面上的一个半隐藏式的地窖门出现在卢克疑惑的视线中。“这是？”“这是历代领袖一直在保护的秘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或者更具体地说，只有领袖本人和他的副手知道。”埃文回答，“孙如十年前把秘密告诉了汤森，本来孙如应该在主动退休之后将秘密告诉下一任领袖。但如你所知，他不幸死在了秘密仓库。汤森后来将秘密告诉了我。现在，我和汤森将这个秘密告诉你。”“别买关子了，打开它吧。”卢克说着，上手抠开地窖门的把手。
地窖的空间不大，除去文件柜占用的空间，勉强还能容纳两个人同时进入。埃文先走下地窖，卢克拿着应急灯在埃文身后为她照明，汤森在地窖外守着。“这个地窖，也是当年凿开门洞的那些居民秘密开凿的？”卢克问。“不，这个地窖一直存在，从300年前卡尔发现这个地下防空洞的那天起就存在。”埃文一边回答，一边从文件柜中搬出了厚厚的一整捆文件。“拿着吧，我和汤森会等你看完，然后我们再继续讨论。”
两个小时，整整两个小时。埃文不知道是因为卢克的阅读速度太慢，还是因为他惊讶于文件所记载的内容。卢克反复不停地翻回之前看过的章节，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自己看到的每一个字。终于，卢克合上了最后一页纸。他整个人就像刚刚扛完100袋沙袋一样，疲劳地将身体后仰，后背倚靠在椅背上，颈椎向后弯折到极限的角度，看着天花板久久没有说话。
“现在，”埃文说道，“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