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按照惯例,陶峦从医院门口坐上车。
顾松并没有开往西山庄园,反而高速行驶在立交桥上,直达伍梓里——淮京有名的国际化商圈。
她没精打采靠在椅背,两只灰眸长久凝视窗外,探索这熠熠生辉的城市,是从车窗玻璃作为取景框开始的。
本来打算下班后去城北花店挑几束花种,顺便去二楼吹风看落叶,那儿是她整个淮京最喜欢的地方,这下全泡汤了。
昌府宴设在顶级私人会所宴清都二楼,顾松的出现意味着不需要任何证明,谁都知道他代表的是盛安集团那位掌权人。
陶峦乌发柔顺贴在颈侧,身穿烟囱领雾霾蓝衫外面搭配卡其西装外套,一双灰色丝绒质地小高跟,抬脚落下的每刻都尽显洒脱飒爽。
前周几个全球知名品牌方连续派人给她上门定制一堆衣服包包和首饰,本来还觉得没必要,结果看到那些展示款,她立马心痒痒,毫无招架之力。
“陶姐,祝董在二楼208等您吃饭,方向在电梯门右边。”顾松按了电梯按钮,绅士站在陶峦后侧方。
虽然上次陶峦说直接叫名字,但顾松还没有这个胆子。
她淡淡恩了一声,顾松低头走出电梯。
电梯门一开,她径直往右边走,留意着门口的挂牌。
“上次和你说的计划,考虑得怎么样?”
“先不说我还是盛嘉旗下艺人,因为你几句话背叛他,啧啧,没道理的事情。”
是卢池的声音。
“费尽心思靠陶峦得来这部电影女主角,你甘心吗?”
男声越来越靠近。
陶峦眯眼,侧身躲进棕色包房拱门入口处,雕刻屏风遮挡一部分视线,但她还是认出了卢池和翟许的身影。
“谁在那?”
卢池敏锐察觉到屏风后有人窥视,随即大声呵斥,踩着十几厘米高跟鞋直逼过来。
陶峦心头一紧,转身按下门把手,不顾一切跑进包厢。
“抱歉,我等会立马离开。”她抓紧手包,几乎是下意识低头道歉。
氛围很安静,没有人搭话,除了轻轻呼吸声,以及布料和椅子摩擦的细碎声。
“陶峦,是我。”
听到熟悉的嗓音,陶峦顿时不安,咬唇抬头看向座位上的人。
是钟慎!
依旧是记忆中温文尔雅的样子,他独自坐在楠木椅上。
旁边位子上遗落下名牌包袋子,很明显是约了人。
他不慌不忙倒了一杯温开水
“不论有什么事,先喝杯水缓缓吧。”
包房隔音效果很好,陶峦听不到外面声音,也无法判断两人是否离开。
“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遇见你。”陶峦隔了一个位子坐下,双手抓紧包放在腿上。
他嘴角仍携温柔笑意,“昨天回的国,在Whats上和你说了声,但我猜想你大概率不常登。”
这倒确实。
好像不经意之间,许多曾朝夕相处的人就远离她的世界,这是一种常态。
大浪淘沙,去芜存菁,能留下的不过一个孟溪潼。只不过常年的不相见,总让她们之间隔阂着一粒薄沙,亲近到可以睡同一张床,但绝不会在彼此面前落泪。
“这次回国打算待多久?有空的话我带你逛逛。”她客套寒暄着,仿佛两人压根不是前任关系。
钟慎双手交叠置于桌上,轻声回答,“我打算在国内定居。”
出乎意外的答案,陶峦挑眉,端起中间的那杯水,“Olivia居然肯放你回国?”
Olivia是钟慎的博导,极其看好他这颗IC计算机系的金苗子。以前跟着钟慎去她家里做客时,陶峦足足听了半小时钟慎的好话。
看到陶峦无名指上的钻戒,钟慎不动声色打量了几秒,又将透明水壶递在两人中间位置,沉声开口,“我自己想回来,毕竟家在这里。”
“找了工作吗?”陶峦抬手捋起掉落的几根碎发至耳后,随意问着。
“在陵大教书。”
“我记得你本科是淮大的,追究起来,你这个土生土长的淮京人要比刚来几个月的我要熟悉。”陶峦忽然想起什么,笑了几声自己的自恃。
“也有六年没回来了,昨晚去四季桥那边,走半天给搞迷路了,后来买咖啡时问店员才知道,桥拆了,树砍了,建起几栋商务楼。”
他收敛笑意,一脸怅然靠在椅背。
大学那会有人说要陪他走一辈子的四季桥,可惜太骄傲,笃定彼此会更爱自己,意料之外弄丢了对方。
“四季桥?听起来很美。”陶峦也没逛过淮京,偌大的城市她最熟悉的是家、公司和医院。
“以前在那拍的照片也不见了,否则下次给你看看。”
陶峦还来不及多想,钟慎话锋一转,“你呢,之前说在青木传媒工作?”
她点头。
“顺心吗?”
“第一个案子就出了意外,”陶峦双手环抱置于胸前,无奈耸肩,“还好结局不错。”
钟慎含着笑意,漫不经心的问:“老板呢,脾气好吗?”
想到邱燃,陶峦心中酝酿起复杂情绪,“还不错,至少公私分明。”
在她为青木创造利润和名声后,邱燃没对她针锋相对,也没多大关注就是了。
钟慎点头。
上个月末聚会有朋友说,邱燃的拾梦计划技术上出现问题,几乎所有人都暗暗向他投来好奇的眼神,这很正常,毕竟俩人分手闹得很不愉快。
他当时没说什么,半夜起来找尽同学圈,才联系上拾梦的一个技术人员。
攻破这个技术并不是很难,和几个朋友大约没日没夜在实验室忙了半个月,钟慎看着成果,又觉得没太大意义。
当年面临毕业,他满心希翼收到牛津的offer,邱燃却要求他直接进邱氏共事,俩人为此大吵一架。
整个假期没有联系,飞机起飞前一晚,钟慎找到她家门口,会面的却是邱燃的母亲,每句话都很礼貌,礼貌地要求自己滚出邱燃的完美人生。
他不甘,抬头望见楼梯上女人的裙摆。
顿时,所有不甘化为怨恨。
这几年,钟慎从青涩变得成熟,也逐渐懂得邱扶昭的用意。
钟慎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也和邱燃拥有一个女孩子,然后死活要和穷小子谈恋爱,他恐怕也要化身为固执的家长,刻意阻扰。
好不容易决定回国,第一件事用好友的名义约了邱燃,结果连寒暄话都没开口,对视瞬间,邱燃转身就走,一秒钟都不愿意给。
“那要不要让我知道一下,上次打那通电话,是遇见麻烦了吗?”
听不出责怪或是愤怒的情绪,淡淡的,自始自终和钟慎这个名字一样,慎始敬终。
陶峦微愣,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问出来,还以为她们都默契地不会去提。
“对不起,我......”
砰砰声响起,随后木漆门打开,一行人推着餐车有条不紊上菜,领头的女士介绍起每道菜的名字和做法,原材料一个比一个奢侈,做法一个比一个精致。
糟了!
她完全忘记祝聿还在等着自己吃饭。
“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陶峦拿起包,落荒而逃。
走廊的昏暗黄灯打在陶峦身上,她低头看着手机上几条讯息。
「在哪?」
「拍张附近的照片,去接你。」
「回信息」
「好样的,陶峦」
知道对面的人已经气到极致,她深呼吸一口气,边走边打字,「马上就来。」
又觉得不够,手指在屏幕上敲打,「别生气。」
蓦地撞上一个硬邦邦胸膛,若有若无的清香味扑入鼻腔,还带着微微橙味。
抬头刚好对上那双幽深乌瞳,双眸紧眯,眼尾收拢,仿佛要把她整个人穿透。
祝聿略微低头,眉弓高耸,细密眼睫投下的阴影逼近下眼窝,那只手不由自主掐在陶峦腰上。
“祝......”
?
她张嘴愣住,话还没说完,忽而被单手扛起,整个人下意识攥紧祝聿的手臂,生怕自己掉下去。
“对不起,你别生气,我可以解释的。”
“行,”他拍了两下,大步朝前走去,“那就解释解释你为什么从206出来。”
流氓。
陶峦脸倏忽红了,也不敢对他撒谎。
“遇到朋友,进去寒暄了几句。”
“不骗你。”怕祝聿不信,她又添了句。
“没说不信。”
陶峦挂在他身上,两条腿不停摆动,脚踝上的鞋绑带都松开了。
她看不真切祝聿的表情,试探性小声嚷着,“那放下我好不好,等会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被谁看到不好?”他嗓音淡漠,另一只手牵制住她两条不安分的长腿。
肩上的人不说话了,这是陶峦惯用的招数,仗着他不能撬开嘴逼她说话,肆意妄为惯了。
从绥平回来后,她一回家不是在后院花园待着,就是在房间里摆弄花花草草,再不然就是喝个烂醉。
还不能说,一说就要横眉冷对,嘴上还要哼唧个不停,什么“之前约定里没说不让喝酒”“你抽烟我都不管你”“你要是嫌弃,我可以走”......
他能说什么,只能跟在屁股后面看着她。
这八年在外怕也是这么任性,也挺好的,没委屈自己就行。
车上,暖气开得呼呼作响,卢池坐在副驾驶悠然欣赏自己新做的美甲。
“翟总日理万机,还找我一个小演员合作,真是稀罕事。”
她脸上似笑非笑,一双明眸微闪,叫人猜不出心中真实想法。
“在祝聿旁边待这么多年,卢小姐可不是普通的女人。”
翟许嘴角携笑,手撑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扳动打火机,蓝色火焰格外醒目。
“按你这话说的,邱燃小姐比我更厉害,半个月不到成为媒体口中‘祝聿的准未婚妻’。”
这话里冒出的酸气可以熏死人。
翟许哑笑,想到刚才在昌府宴里遇到的狂傲女人,“她眼里除了钱,还能看到别的东西吗?”
卢池敛眉,默默思忖着自己要开的价。
“要我做事,好处有什么?”
“你想要什么?”
卢池翘起二郎腿,双手搭在膝盖,视线飘向远方的人群,思考了半刻,“锦悦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再加三千万美金。”
“呵。”翟旭讥笑一声,见过痴心妄想的,没见过想这么美的。
“你可以重新说一次。”
“没什么好重新说的,钱可以给你时间赚,股份先转让过来。”卢池毫不退让一分一毫。
“连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开这么大的口,你就那么自信,自己值这个价。”
“不值这个价,翟总就不会来找我了。”卢池侧头,维持双手抱臂姿势,红唇勾起自信一笑。
气氛安静了片刻。
翟旭轻轻一笑,给出他的价格,“百分之五的股份,一千万。”
“百分之二十,两千万美金。”
“百分之八,一千万。”
“百分之十五。”她转过头看向窗外,好整以暇等待翟旭的报价。
翟旭沉吟不语,良久才给出价格,“百分之十。”
“成交。”
卢池听到自己想要的数字,没再继续支持,回眸注视驾驶位上的男人,“说吧,要我做什么?”
“不论用什么方法,帮我拖住祝聿一天的时间,一天就足够。”
“不用帮你当卧底偷个机密文件吗?”她眨眨眼,一脸无辜样。
“其他的不用你多猜,做好分内事。”
“给点提示吧,拖住祝聿可不是件轻松事。”
“一千万。”
卢池笑出声,这人可真是幼稚得要死。
“你堂堂一大少爷,还和我争这一千万。”她摆摆手,“行,我不要那一千万,你说吧。”
他淡淡吐出两个字,“陶峦。”
这个名字一出,卢池再也笑不出来,她也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人要拉自己合作。
毕竟除了她,还会有谁比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