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里乌泱泱人头攒动,嬉闹叫卖声不绝于耳,祝聿拼命去看,却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看了眼手机,没来电。
南北东西都是路,祝聿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找,怕离开这,她又返回,怕她不返回,白白错过最好的寻找时间。
瞥到远处红招牌,祝聿毫不犹豫往前方跑,真是越急心越乱。
倏忽有人抱住他大腿,低头一看,是个小男孩。
“叔叔,”男孩仰头,认真问,“你是不是走丢了?刚才有个大姐姐在找你。”
“在哪?!”
几乎是想都没想,祝聿脑海中迅速浮现一个人影,正在慌张焦急到处寻找他。
“往那边去了,刚走没多久,姐姐急得都要哭了,你快去......”男孩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还没等他说完,祝聿逆着人群,转身往红招牌的反方向跑去,丝毫没注意到黑包夹层的手机震动。
长久的忙音......
此起彼伏的零碎声音在此刻无限放大,每一句都带着无端的猜测。
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陶峦盯着手中电话,攥紧的双手都在发抖,手机似乎马上要掉落,冷不防被店主先抢过去。
“要是我不仔细点,就要着了你们这群吃白食的道。”店主厌恶地瞥了她一眼,端起两碗花生糊放到下面,“死人,又是亏本生意。”
陶峦僵了瞬,灰眸中流动着危险气息,抬脚准备走近摊位,一道锐利女声从人潮传来。
“做饮食,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
女人脸型方圆适中,额头饱满,骨肉均衡,是张极具东方韵味的脸,珍珠项链配小黑裙,天生是老绥平高贵的蔷薇。身后有名男人推着她,视线没移开轮椅半分。
“借过。”男人黑衣黑裤,冷冰冰吐出一句,
路人纷纷给她让出一条路,轮椅和石板接触发出嘎达嘎达的响声。
陶峦抬起眼睛,对上女人清亮的琥珀色瞳孔,明明大眼睛里带笑,锋利尖眼角却让人觉得精明感十足。
她没躲,坦荡弯唇,眼里染上一层真挚的谢忱,给五官添了抹独特的纯粹。
女人反倒愣了好一会。
“这两碗花生糊,我要了。你呢,给人家外地小姑娘道个歉,别搞得我们绥平人全是一副凶神恶煞、蛮不讲理的样子。”
女人视线落回到花生糊,抬了抬手腕,男人立马付完款,拿起打包好的花生糊,走回轮椅后面,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听见钱到账的声音,店主顿时转变态度,笑着和陶峦点头,“给钱就行,刚才是我冲动哈,小姑娘下次小心点,我人好说几句就算了,碰上不好的你肯定得遭报复。”
众人见没热闹可看,停滞的人潮再次涌动起来。
陶峦抿唇,没搭理店主,几步走到女人身边,“太感谢你了,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我是真想吃这个。”女人盯着陶峦手腕处串珠,笑了一声,又抬手,身后男人双手扶住轮椅,转身离开,只留给陶峦一高一低两个背影。
看向攘往熙来人群,陶峦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走,又是陌生的街头,她不知道出口在哪,车在哪,祝聿在哪,家在哪。
山脚下刮来的夜风冷飕飕,陶峦有些无措,吸吸鼻子,扯起围巾盖住半张脸,原来哪里的冬夜,都一样冷。
她双手插进外套兜里,按来时的路回到街旁,坐在木制长椅上,旁边的垃圾桶最上方是刚才扔掉的甘蔗汁杯子。
陶峦扯开包装盒,右手拿起剩余的一串苕皮,狠狠咬了最上面一口,没来得及翻面,小料噼里啪啦大把掉进盒里。
冷掉了,皮也变得好硬,可她还是固执地嚼,似乎要和谁做对一眼。
直到把一整串吃完,陶峦低头把袋子系了个结,侧身随手丢进垃圾桶。
没等到要来的人,泪痕早就干掉了。
拍拍手,陶峦站起来,打算问问路人,这条夜市往哪里能出。
忽而一阵风刮来,乌黑长发飘起,她愣怔在原地,一道阴影完全笼罩住他,突如其来的重力迫使她往后仰去。
祝聿喘着粗气,大手紧紧圈住她后背,埋头在她脖颈处拼命嗅她味道。
两人胸腔靠得很近,彼此黏合得严丝合缝,近到快要连通她心脏跳动的频率,祝聿感受到怀中人胸膛的一起一伏,她还在,她没走,她还在,她没走......
“去哪了?走丢了你知不知道?找不到人我该怎么办?你就非得让我操心,还要我死一次是不是?”
见到他那一瞬,陶峦滚烫泪珠汹汹而至,却因为这几句话,顿时戛然而止。
对上那对极具侵略性的眼,乌瞳漆黑无光,仿佛随时能把她嚼碎了吞咽入肚。
她抽抽鼻子,想推开身前这个怀抱,却猝不及防被粗暴抱起,好近,近到陶峦可以清楚听清楚祝聿的心跳声。
“跑惯了是吧?走丢了打个电话给我会要你的命?”
拽在腰间的手越发扼紧,他眼底几条红血丝清晰无比,周身更是戾气逼人,迈的每个步子都恨不得踩塌地砖。
“嗯。”她从鼻间哼唧出一声,多少带点赌气的成分,小小的,祝聿还是立刻捕捉到。
他气出笑声,晕开内眼角旁那两颗小黑痣,“你还真他妈来劲了,是我很久没有骂过你了?”
陶峦撇着嘴,眼角红得不成样子,也不肯去看他,固执盯着街边一盏盏路灯。
啪嗒一声,车门自动往上打开,祝聿也不在乎什么怜香惜玉,把人往副驾驶一甩,弯腰替这祖宗系好安全带。
他微眯瞳孔,锐利眼神仿佛要把人从皮到骨全看透,最终才吐出句,“你就从不在意我的死活。”
这句话把陶峦说的心头一颤,他还好意思怪她?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她的错,他还真气上了。
她就是有病才会回到原处傻傻等祝聿,她就是有病才会希望祝聿能像救世主一样出现,她就是有病才会看到祝聿的时候想哭......总而言之,她就是有病才会觉得祝聿不那么讨厌!
陶峦忽地又很想哭,但她死死咬住唇就是不哭。
祝聿捡起手机发了句消息,踩下油门直奔家。
他时不时用余光偷瞄副驾驶位上的人,好得很,半个多小时的路程,硬是一次头也不回,双手抱着臂也不说话。
听到她鼻子偶尔的抽气声,祝聿抿唇忍了几秒。
蠢得要死,没脑难道也没手?
非得顾着脸上面子,要是冷到感冒,难受的还不是她自己。
受不了,他轻捶了下方向盘中央,还是手动把空调调高了几度。
两人一直僵持着,走路,按电梯,开门,全是一前一后。
祝聿跟在后面,扯嘴想说什么,看到陶峦不声不响的样子,一下子又蔫下去。
指纹早就给她录好了,陶峦轻松打开门,全屋铺满地毯,还能明显闻到一股浓郁男士香水味——祝聿不用这个牌子。
事实上,这个男人还喜欢时不时在她喷香水时蹭上点。
她眉心蹙起,也没说话。
屋子还黑着,某个人进去就直奔卧室,祝聿虽然面上不显,心里还是偷着乐了一把,还愿意和他睡,证明不是大事,哄得好。
结果刚开完灯,回头就看到陶峦抱着枕头和被子,准备在沙发上搭窝,连睡衣都捧了出来。
他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几步抢过睡衣,“陶峦,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我闹脾气?”陶峦不禁觉得好笑,摊开手来,“从头到尾不是你祝大少爷作威作福吗?我惹你不开心,哪里还敢继续待你身边?”
似乎还嫌不够,陶峦唇角弧度加大,“在你祝大少爷面前找骂,我这不是找......”
音还没发完,一只手就掐住她喉咙,“试试看,继续往下说。”
他陡然冷下脸,咬字很轻,却掺着骇人的凶狞。
“我真是给自己养了个活祖宗,哪点没好吃好喝供着你?叫你走丢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哪错了,啊?”
“你没错,错的是我,我就是不想和你打电话。”
陶峦本就憋着一肚子气没处发,此时更是头疼得厉害,她没错,凭什么要活生生被骂。
“你以为你是我的谁?我每天去哪穿什么全都要听你的。你只是要我和你结婚,没说我要丧失自由,成为你的奴隶。”
“奴隶?”祝聿笑得讽刺,气到声音发颤,“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对你的?”
“老子活该买一堆东西捧着给你,活该又是怕你饿怕你冷的。对,对,老子把你当奴隶,耗尽钱财、倾家荡产都要博你一笑。”
“没人要你这样做。”她抱手坐在沙发上,控制自己右手不去抖,语气冷冷。
“好,好得很,陶峦,老子犯贱上赶着贴你。你老实说,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什么时候离开我,什么时候摆脱我,什么时候一走了之,远走高飞是不是?”
他攥着陶峦脖颈拉过来,眉眼间充斥着烈火,看得陶峦一时之间惊悸无比,手抖得更加厉害。
“要是敢有这个想法,我现在干脆就掐死你。”
感受到他不是随便说说,陶峦嘴唇颤栗不停,把手藏在身后,指尖攥沙发布料攥到发白,嘴上还是不饶人,“好啊,你有本事就弄死我。”
弄死她?呵,他祝聿就是把自己弄死都不舍得弄死她。
毫不犹豫,他轻轻一巴掌落在陶峦唇上,不重不痒,让她长个记性。
“对自己也这个样,糟蹋自己也不心疼是吧?”
“我乐意。”
话音刚落,肚子咕咕声忽然响起,陶峦脸蛋红了几分,捂住自己肚子,嘴上还是不肯认输。
不是她玩不起,而是肚子真的受不住,在道观拜了一下午,还逛了几个小时,就喝了小半杯甘蔗汁,各种小吃吃几口就不喜欢,全靠中午在车上吃的那点小零食。
她又没带营养剂,现在又气到胃不舒服,神仙来都要没精力。
但能怪谁?
听到这咕咕声,祝聿望着她叹气,紧接着半蹲下来,把手中睡衣整齐放好在沙发上。
两人体型差太大,一米九二的大高个子,此时完全甘愿屈身于她。
“先停战,去给你做吃的。”
“不吃。”
她低头嘟喃了句。
祝聿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修长手指揉搓着她的头发,轻唤了句。
“大小姐,吃点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气我。”
没到半个小时,祝聿取下围裙,盘腿坐在沙发下面,眼神就没从某个人身上离开。
他身上只穿一件黑衫,胸肌把衬衫撑的鼓胀胀,又有刚才下厨的缘故,衬衫衣袖被撩到手肘处,小臂的肌肉线条十分漂亮,隐隐凸显的青筋更添魅力。
陶峦看着面前满满一碗虾球,中间小方格里是蛋黄芥末酱,前方茶几上还有热气腾腾的花生糊。
烦死了。
祝聿有千百个不好,唯独一点好——做饭很好吃。
哦对了,还有一个,听她的话。
“傻盯着做什么,吃饱了才有精力继续气我。”祝聿慢悠悠拖着调,叉了一个虾球,吹到温度适宜才凑到她嘴边。
他虎口处明显有被热油溅伤的红印,陶峦沉默张嘴,虾球炸至酥脆,虾肉又嫩又香。
还没嚼几口,她无声的泪此时报复式地如潮涌至,死死盯着住祝聿的手掌,仿佛要把两个人的委屈全哭出来,就是哭上一小时、半天、一个月都哭不够。
可陶峦还是没哭出声,只是把头埋进祝聿肩颈,泪水一点一点掉落,泪滴此刻扑腾成烈火,烧得祝聿的心越发狂躁不安。
“你就欺负我。”陶峦眼尾滚着泪,话里夹着惹人疼的抽搭声。
祝聿懵在原地,半晌才后知后觉圈住陶峦的腰。
“哭什么,太难吃的话,我去外面给你买?”
知道她嘴叼,来到绥平就没一样喜欢吃的,刚在车上特意叫人准备好食材,明天走之前做顿好吃的给她。
陶峦拼命摇头,抽噎声不停,“不是……是觉得……你太讨厌了。祝聿,你真的很讨厌……”
“嗯,我讨厌。”他垂头,棱角分明的下颌贴住她额头,嗅着她身上独属的香味,呼吸逐渐平复。
这人怎么那么没脾气,陶峦哭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