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大抵真的吓着祝聿了,从陶峦睁眼开始,他几乎无时无刻不陪在她身边。
陶峦刷牙,他挤牙膏。
陶峦洗脸,他递脸帕。
陶峦梳头,他夹发卡。
就连陶峦去洗手间,他都要跟在外面。
疯子一个。
陶峦心中暗骂了句。
就因为她拒绝喝那碗南瓜羹,某个人脸瞬间臭着个脸,偏偏还不能把她怎么样。
不是陶峦故意不吃,那南瓜挖空,中间放银耳和去核红枣,蒸上30分钟,看着就软不拉耷,淡不拉唧的,她完全没胃口。
又因为昨晚的事,她就更不想吃。
跨步走进卧室内半开放式大阳台,陶峦手肘撑在白色栏杆上,细雨下了一夜,今上午又起出大艳阳。
十二月的天气,让人捉摸不透。
侧头一瞥,木质晾衣架上挂着她微湿的衣物,是昨天换洗下来的。
陶峦脸上一红,她不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可即使是章女士都好多年没帮她洗过贴身衣物。
猝不及防,祝聿从旁边握住她的手,无名指上的对戒夹着她指侧肉,不太舒服。
“吃早餐了吗?”
知道他一直跟着自己,陶峦视线落在街景,仿佛无意间问了句。
得,人不回她话。
“抱歉,我平常很少睡到这么晚。”
她也不恼,继续开口。
昨晚被迫躺在祝聿怀里,她虽然闭眼,但脑子里杂绪乱飞,许久睡不进去,直至五六点天灰灰亮,才稀里糊涂没了意识。
“昨天是我失掉分寸,以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会时刻提醒自己的。”
她眉眼平静,声音温顺。
祝聿却觉得这几句话比针还扎人心。
他就是犯贱,人不乖他不爽,人乖他也不爽,想回到过去,就有那么难——可他又没办法,主动权什么时候掌握在他手上过。他感觉仿佛脖子上挂着项圈,另一端握在陶峦手中,可太憋屈了。
他不想和陶峦争论,更不想和陶峦吵架,没有谁愿意和捧在心上的人闹不愉快。
“还想去南禅庙吗?”
“去。”陶峦点头,家里有病人,总得试试。
她查过南禅庙,许多网友反馈这座寺极为灵验,还愿贴子多得她看不过来。
“衣服替你搭好了,卧室左手边第一个柜子里。”
陶峦转身走向卧室,蓦地回头看他,“你是在这儿等我,还是在客厅?”
“不能待在卧室吗?”他神色正经,不紧不慢随意问了句。
丈夫陪妻子换衣服,听起来没什么不对。
“你喜欢就好。”陶峦面无表情打开衣柜,手中忙碌取下搭配好的衣物。
得,她这声音一出,祝聿就知道人又处在生气边缘。
周遭顿时静悄悄,他咔哒一声关紧门,整个卧室只剩下陶峦一人。
盯着镜子中刺眼的印子,陶峦锁眉,她何尝不知道这是祝聿故意留下的痕迹,他对自己的标记。
果然是条狗,通过这种标记行为去警告别人。
她随意取下长裤,秀竹般的双腿藏在裤管中依旧笔挺,完全覆盖住红印。
头上套了一顶白色礼帽,内里是暗紫色垂摆毛衣,外面搭着麻灰色羊绒外套,和她天生的偏灰瞳孔相映。
镜子里面,收窄的一张阴桀长相,此时显得分外刻薄冷漠,以及与生俱来的傲气。
南禅庙坐落在北嵋山山顶,修建在山崖旁,海拔有两千多米,是整个绥平最古老的寺庙。寺庙为了清静,每日只放两百人进入,一般要提前预约。
走过桥,陶峦默默把手机关机,放进挎包夹层。
祝聿带着陶峦选了条人迹罕至的小路,白石甬路,两边皆苍松青柏,来往的僧人见到两位,也只是驻足问了句好。
陶峦连忙双手抱拳回礼,反而祝聿只是随意点了点头,不像来诚信求佛的,更像领导视察。
“好歹人家也是出家人,你应该尊重寺庙礼仪。”最主要的是,她怕祝聿的不礼貌连带着自己的诚心被影响。
祝聿不屑,讥诮扯了扯嘴角,“我敬的是神又不是人。况且我年年给这庙捐几百万,他们恨不得把我供起来才是真。”
和这种人说不通,陶峦无奈摇头,没继续和祝聿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
谁知他不依不饶起来,多少有点嬉皮笑脸,“你怎么俗套起来了?”
陶峦从鼻腔中逸出声笑,甩开脸上那只手,阴阳怪气道,“是,我是个俗人。”
她走得越来越快,背影变得和拇指一般大小。
祝聿轻声笑了,脚下步伐加快。
又生气了。
原来气她也这么有趣。
踏进大殿,庙台楹联写着,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吾不拜有何妨。
祝聿领了香,拉着她的手走到香炉旁边点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印象中,他是不太信神佛的。
“经常来吗?”陶峦问。
顷刻间左手被塞了三支香。
祝聿又揽过包挎在肩上,继而握着她的手去点香。
隔着香火烟尘,看不太清他的脸,陶峦却清楚听见他声音。
“一年会来几次。”
南禅庙灵验的名声响,与信仰无关,人都会有所求,有所求就会有所举,向来如此。
“你是该来。”
来庙里消消业。
陶峦嘟喃了一句,却没再说下去。
祝聿没听清她的话,但瞧她脸色不算喜悦,也没准备问下去讨不自在。
两人进入正殿,跪在佛像前,这时候祝聿神情才肃穆起来。
陶峦学着他的样子,把香举至眉心,恭敬看向那尊佛像,高大威严,神情透露着不为万事纷扰所动的静谧。
伴着佛音,在心里悄悄为妈妈求平安,她忽然很想哭。
祝聿每做完一个动作,都会停下来等她,
陶峦视线逐渐模糊,忍着泪水,学祝聿的样子拜了三拜然后拜四方。
她心神不宁,站起来时差点往旁边摔去,有只手及时扯住她,顺便抚去她眼下泪痕。
“谢谢......”她喉间逸出哽音。
“不管许了什么,会实现的。”他低声安抚着,然后用左手进香。
其实不论哪年,陶峦许什么愿望,总会有个人在这里替她求神佛,求神佛让她的愿望灵验。
等他进完香,陶峦才一根一根把香插入香炉,第一根插中间,第二根插左边,第三根插右边。
最后是三叩首,陶峦双手合十,鞠躬跪拜,额头磕地的声音很重。
别说磕响头,陶峦从小到大就没跪过谁,她父母工作好又护女,到哪哪都捧着她,谁都不会给她脸色看,连受委屈都是陶勉走了以后的经历。
跪拜完佛祖,她头脑一片晕乎,额头火辣辣的疼,双手撑住蒲团,低头缓了一阵才抬头。
一只手臂横在视线内,骨感修长的手指自然伸展,从袖口处隐约露出的腕表。
她犹豫片刻,搭上那支手臂,借他的力缓慢站起来,然后松掉手,迫不及待往前面人群走去。
祝聿微眯起眼,加快步伐跟上她背影。
功德箱前排起长队,陶峦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币,刚好和旁边递来的一把纸币相撞。
佛祖或许不会计较是纸币还是电子支付,可陶峦总觉得,纸币看起来更有诚意,菩萨佛祖会记得她,会格外帮她。
很显然,某个笨蛋也和她一样的想法。
“学我?”
祝聿挑眉,戏谑看着她,摆摆手中钞票。
小学生才学你。
陶峦一脸嫌弃推开他的手,“是你学我。”
她踮脚朝前朝后张望,大家无不意外拿着手机准备扫码,只有她和祝聿手中拿着现金。
“喂,你,”陶峦微抬头,用手肘戳戳旁边人的手臂。
“干什么?”祝聿调整腕表位置,好整以暇等她下文。
“你等会别用现金,”她警惕看向周围,确定没人听他们说话,才放低声音继续,“我一个人用,这批愿望里,菩萨肯定会额外记得我的。”
祝聿噗嗤笑出声,他老婆就是可爱。
陶峦连忙捂住他的嘴巴,瞪了一眼,“笑什么,佛祖重地,你笑什么,到时候愿望都不灵验了。”
“是,你说得对,愿望不能不灵验。”出乎意料,祝聿抿住唇,顺着她的话郑重出声,“我们是小年轻,正逢新婚燕尔,佛祖不会怪罪的。”
“但愿如此,”陶峦点点头,觉得有几分道理,又指了指祝聿手中钞票,“等会扫码听到没?”
祝聿勾唇,低头把玩着手中一把纸币,不紧不慢撇了句,“没好处的事我不做。”
这人简直精透了。
“喂,祝聿,我们可是夫妻,要过一辈子的,你让让我会......”陶峦硬生生憋回去那个晦气字,“......会怎么样?”
“是吗?”他懒懒拖着尾音,“我还以为我们只是协议的假夫妻,没过多久陶小姐就计划冷暴力外加道德绑架逼我离婚,再大方给我一笔钱说是补偿,这事就算完了。原来是我想错了,这份婚姻在陶小姐心中还有几分重量。”
......
陶峦扯扯嘴角,就说应该等手术完再想离婚这件事。
“哈,哈,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她笑着启唇。
“别装。”
他的声音没有太大情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倏然,陶峦脸上笑容浅了不少,视线从他身上移开,顺着人群往前走。
没过几秒,她烦躁抓了抓头发,转过身好声好气和祝聿商量,“下山请你吃饭怎么样?我说真的,别捐纸币,让让我行不行?”
“啧,对于总是不吃饱饭的人,这确实是个好处。”他点头认真评价。
......听不懂祝聿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她陶峦就是傻子。
“外加我按时吃饭,少喝酒,请你做监督人好吗?”她尽量把语气放柔。
“恩,这才听着有几分求人的态度,我考虑考虑。”
陶峦烦躁啧了声,语气明显不耐烦许多,“你非要和我作对是不是?明明知道我求的是什么,还要来做挡路人,你到底是哪边的?”
“好好好,你这边的,我答应你,答应做你的监督人。”
知道她口头的册封没什么用,本来还想套更多实际的,祝聿却再不敢继续逼下去。
陶峦这才心满意足下来,整个队伍中只有她捐了纸币,诚心地又拜了三下,保佑妈妈长命百岁,一切顺利。
走出正殿,香炉旁边的木牌上写着指引,陶峦一个一个念起来,“求事业去文昌殿,求健康去药王殿,求开运去太岁殿......看来还得去药王殿拜拜,你呢?不顺路的话把包还我。”
就知道,要她主动要自己陪着她,比让她不喝酒还难。
祝聿掀起薄薄一层眼皮,刚想张嘴说话,后面传来老人和蔼的声音。
“祝施主好,这次前来还是为了抄经还愿吧?”住持一手拨弄着佛珠,一手紧拢竖起,略微低头问好。
祝聿随意从喉间逸出一声“恩”。
陶峦转转眼珠,默不作声在旁边听着两人对话。
“藏书阁小院已经布置出来了,笔墨纸砚也都准备好了,若是祝施主愿意,现在即可前往,净心会全程陪同施主。”
“既然如此,那我等会拜完菩萨再去藏书阁找你。”陶峦见缝插针,接上住持方丈的话,没留给祝聿一点反应的时间,扯下包转身就跑向药师殿。
“祝施主,请。”住持自然以为祝聿也是这么想的,伸出手请示他往另一方向走。
望着陶峦火急火燎离开的背影,祝聿绷着脸一言不发。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提前商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