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陶峦脊柱莫名一寒。
“麻烦你来一趟好吗,章清渠女士现在在医院血液科。”
血液科!!!
她瞬间感到天旋地转,嘴唇颤抖到连说个“好”都异常艰难。
怎么会?
血液科三个字的恐怖程度仅次于ICU,白血病、淋巴瘤.....发病致死率高得离谱。
章女士身体一向好,顶多是前些日感冒脸色不好,今早还叮嘱自己多穿点......
陶峦闭眼深呼吸一口气,走到餐桌前拿起包和梁微解释:“抱歉微姐,家里出事了。”
晏怀纯侧过头望向她:“很严重吗?要不要我送你?”
“拜托了。”她努力保持不发颤,眼底是无法掩饰的不安。
晏滕“砰”地站起来,拿起披在椅背的外套,跟在她身后。
梁微搓着双手,“路上小心啊,需要帮忙的话打电话。”
两人上了车,陶峦才想起自己忘记说地址,连忙补充道:“去第二人民医院。”
“谁生病了?”晏滕面色紧张起来,迅速发动汽车。
她手心冒出汗,哆嗦着系好安全带:“我妈妈。”
晏滕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医院的电话?”
她低头嗯了声,声音闷闷的。
“我会开快点的。”晏滕加重踩了油门。
陶峦告别了晏腾,小跑直奔八楼血液科。
科室内带着压抑窒息的气味,孩子哭声不断传出,她喘着气走到护士台,“您好,我是章清渠的家属,刚才医院有打电话给我。”
“章清渠是吧?809病房。”护士放下手中吊瓶,弯腰滑动鼠标查看姓名,“马路晕倒了被路人送到医院,调出病例发现患者有噬血细胞综合症,去年病毒转阴出的院,这次初步判断是复发了。”
“等她醒来了,你先带她去做检查,记得缴费,这是病历本。”护士起身从护士台上几本病历本中翻出一本给她。
噬血细胞综合症?!
她不能再熟悉这个病名了。
陶峦浑浑噩噩接过病历本,紧紧贴在胸口处。
十七岁那年开春,爸爸主刀的那场手术,患者正是因为这个病复发引起肺炎,整个手术过程都十分顺利,结果晚上患者血压血氧一直往下掉,抢救无效死亡。
死因上写得清清楚楚是突发性心梗,可家属不知道哪里得来消息说爸爸主刀前喝了酒,在网络上大肆曝光无良医生酒后做手术,才最终导致病人死亡。
不可能!
陶峦打心里一百个不相信。
陶勉在医院做了几十年当上副主任医师,得过的锦旗挂了一面墙。他手上救过多少重症血液病患者,大半夜被叫走的次数多得她数不清。四十多岁出头,白头发多得每个月固定要染一次。
这样兢兢业业的医生,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更过分的是,家属拿不出任何证据,仅凭从所谓的知情人士口中得知,在网络上放出一张模糊的喝酒视频以及一段所谓的知情人士的变声录音,所有人都倒向他们。
大批人打电话指名道姓的投诉,家属躲在医院车库伺机报复,逼得满身伤痕得陶勉无法上班。
后来更是变本加厉,请来一堆人堵在家楼下,泼猪血又泼粪,拉着横幅大骂杀人凶手,甚至闹到妈妈工作的市音乐团。
陶峦记不清自己怎么度过那段时间的,妈妈把自己送到爷爷奶奶家,想方设法要保护自己。
可学校里同学老师怀疑的眼神,厕所隔间里的窃窃私语,丢在课兜里的小纸条。
“劝你爸爸去自首吧。”
“良心都烂掉了,活生生一条人命毁她爸爸手上。”
“离她远一点,她是杀人犯的女儿。”
她没有逃避,也没有退缩。
因为爸爸不是那样的人。
陶峦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只要有人在面前阴阳怪气,她拿起圆规心就往人嘴皮里扎,孟溪潼还没来得及回来帮忙,她一个人对上三个男的都能赢。
于是四个人被请到办公室喝茶,没想到有个老师在旁边说风凉话,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女,家门不幸”,脑门就遭到钢笔攻击,喷出来的墨水染湿整件白衬衫。
然后......班主任从办公室门口进来,也没骂她,就说了一句话,陶峦就乱了阵脚。
父亲出车祸了。
等到医院时,爸爸安详躺在床上,妈妈趴在他身上抽泣。
爸爸另一只手上死死攥着蛋糕盒子,纯白奶油和稀烂提子混合,充斥在盒壁的每个角落。
昨天晚上她打电话随意说了句想吃家楼底下的青提蛋糕,是因为这个吗……
十八岁的陶峦站在门口,她哭不出来,泪水从眼底倒流喉咙,把她淹死了。
“陶峦,陶峦。”
身旁的叫声把她拉回现实,她恍若大梦初醒,正好走到809病房门口,侧头看过去,来人是楚沧海。
他看了眼病历本,神色中夹杂着一言难尽的仓促,“医生找你谈话了?”
“还没有,护士说让我先带着妈妈做检查。”她黯然伤神的脸庞上流露出无助。
“护士说妈妈得过噬血细胞综合症,楚叔叔,你可以和我具体说说吗?”
见楚沧海撇过她看向后面的病房,她眼圈泛红,肩膀不由颤栗起来,“算我求你,叔叔,我只有她了。”
楚沧海想了半晌,终了叹口气。
“去年五月中旬,你妈妈连续发了三天的高烧,我意识到不对,于是送来医院。当时王主任看了各项指标说大概率是得了这个病,如果等骨穿结果出来再用药怕来不及,这个病太凶了,不是好病。”
“可你说说,什么是好病呢?”他苦笑了声。
“当时高烧得厉害,她要了好多冰袋,额头、脖子、肚子上面贴的全是冰袋。后来就是做骨穿、确诊、化疗,扎针抽血,那真的是折磨人。”
他陷入回想,脸色浮现不忍。
“最严重的时候,她哭着求我,说好疼好丑,不治了要回家,求我把她送回桐川,火化后往仙江里一撒。我当时就问了她一句,我问陶峦一个人怎么办?她就不说话。自那以后,再痛再苦,她也没说过一次放弃。”
陶峦眼眶里蓄满泪珠,咬住手腕不让自己发声,哭得湿了半张脸。
“去年底病毒转阴出了院,她特意叫我不准和你说,没想到复发的这么快。现在想来,估计她自己心里有预料,那次家宴之前就和我说想陪你一段时间。”楚沧海一脸沉重。
“抹抹眼泪,你勇敢,她就不怕。”他拍了拍陶峦的肩膀,“进去吧,等她醒了就去做检查。”
陶峦胡乱擦去泪水,和楚沧海一起进了病房。
章清渠躺在床上,面孔呆滞,两只眼睛偶尔转动一下,面无表情看着天花板。
“妈妈,感觉好一点了吗?”她跑到床旁边,嘴唇忍不住哆嗦起来。
“怎么哭了?”她转过头,唇角上扬,想要去摸她脸。
“风迷的。”陶峦记着楚沧海的话,不敢表现出一丝害怕。
“感觉怎么样?医生叫我们先去做检查。”楚沧海把公文包放在床脚。
“医生给打了几针,现在感觉还不错,这次估计又要躺几个月病床才能回家了。”她故作轻松姿态。
“是的,听医生的话吃药打针,很快就能好。”陶峦挤出笑陪她演下去,仿佛死亡率高达50%的噬血细胞综合症如同小感冒一般。
“带我去做检查吧。”章清渠看向楚沧海,这些步骤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
陶峦始终陪在章清渠旁边。
三个人做完医生要求的检查后,拿着报告结果走进诊疗室。
王医生接过报告看起来,半晌才开口:“不太好,要移植。”
“去年这个病我就说过,要是复发的话大概率要移植,有兄弟姐妹没?”
“没。”坐在对面的章清渠摇头,陶峦手搭在她肩上。
父母都死了,也没兄弟姐妹,这世上唯一还有血缘关系的就是女儿。
王医生瞥了眼陶峦,继续说道:“那就子女去做配型,速度越快越好,你这个病拖不得。激素继续吃,化疗也要继续做,每天都要量温度。”
“这个移植对我女儿会有很大伤害吗?”章清渠略微探身,认真问道。
陶峦顿时觉得喉咙哽咽,就是有影响,她作为女儿也会义无反顾。
“现在技术发达,供者都不用做骨穿,术后反应因人而异,但对生命一般没威胁。移植的是干细胞,采集造血干细胞简单来说就是手臂抽血,采集完再给你输进去。”
“要抽多少?这个血能再生吗?”
“抽多少要具体看,能再生,2周左右能恢复到捐献前水平。”王医生边打字边回答。
“抽这个血会影响身体健康吗?”
“理论而言是不会的,不用担心,那么多先例中没听说有例外的。”
“那会很痛吧?”
王医生停下打字的双手,叹口气:“你想要我说不痛,可这是骗人的。”
章清渠意识到关心则乱,低头笑了笑自己,“我怕她痛。”
“妈妈,再痛也要做移植。”陶峦下定了主意,牵住章女士的双手安慰道。
章清渠回了她个歉意微笑:老了老了,还要麻烦女儿。
楚沧海紧随其后接着问:“王主任,移植后是不是就不会复发?”
“我们很少说是或者不是。你这个问题,我只能说是因人而异,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们该上还得上,不能干巴巴等着。”
三人的心都沉了几分,表面上却没显露出来。
王医生又放柔了些声音:“其实也不用怕,心情要放稳,希望还是蛮大的。”
“来,小姑娘,拿着单子去拿药缴费,去年你要是在,也不会让你爸爸一个人忙得晕头转向。”王医生把单子递给陶峦。
陶峦心跌入谷底,是啊,她去年在就好了。
“她在国外读书,是我瞒着的,怕耽误她学习。”章清渠连忙替她辩解。
“做父母的呀。”王医生摇头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