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川，真有缘，”卢池眯着眼睛回想道，“《铭记》就在那拍的，我记得是在二中？或者一中？”
“二中，是我母校。”陶峦用余光不动声色打量对方，心里悄然回顾卢池说的话，企图找到关键。
“果然很有缘，二中后面还有个花园是不是？门口种着蔷薇花藤，我之前也想种在阳台上，可惜有虫子吃花，到最后只剩光杆。”
“蔷薇类确实容易长虫，偶尔喷点药预防会比较好，最好是有两种药换着喷，不容易产生抗药性。”
提起养花，陶峦绝对是个行家。章女士爱花，阳台上堆了两个花架，她看得多也喜欢上养花，自然学得多。
卢池抬头，好奇发问，“陶小姐很全能啊，肯定有男朋友了？”
陶峦心中明晰了几分，耸肩一笑，“刚分手。”
“那他倒大霉，这么个聪慧美女都不珍惜。”她滑动屏幕看了眼时间，随后拿起邀请函，“很漂亮的烫金，陶小姐放心好了，我一定出席。”
“是我们的荣幸。”陶峦整理桌子上的文件放进包里，“那我就不打扰卢小姐，先告辞了。”
“别忘记发我比例。”她捻起下巴处发丝卷起来，另一只手端起酒杯抿了口。
“一定。”陶峦点头，转身朝包厢门走去。
她正想打开门的瞬间，门从外面被拉开。
熟悉的魁梧身影覆盖住陶峦，修长白净左手搭在门框上，实心金素戒镶在中指，祝聿身着黑色毛呢大衣，脖子上绕了两圈水湖蓝羊绒围巾，一双凌厉眉眼瞥了眼她。
两人距离极近，她自然可以看清围巾纹理变粗、轻微褪色以及......流苏上方依稀可见她拿蓝色毛线织的小蝴蝶。
祝聿侧脸轮廓冷硬，径直略过她走进包厢。
陶峦反应过来，快步踏过门槛，两人擦肩而过。
等她回头拉紧门时，祝聿已经坐在她原先位置取下围巾。
卢池一直观察两人神情，直到门彻底关紧，她才放下酒杯摇头笑了笑。
祝聿叠好围巾放在腿上，皱眉看着桌上未喝完的酒。
“你们喝酒了？”
“你们？祝董认识她？”卢池目不转睛盯着对方。
他淡淡扫了眼卢池。
明明什么也没说，巨大压迫感朝卢池袭来，她身子不由僵了一半。
“你团队不是最喜欢关注我？怎么，前几周的财经新闻没看？”他慵懒往后靠，残留的橙香也掩盖不住她身上自然清香味。
偏冷调的花香味。
淡淡甜味，沾着灵气，不仔细捕捉，一下子就会飘走。
陶峦爱养花，身上多少沾着余香。
卢池轻咳一声，脸色立马恢复正常：“我圈里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心思去关注其他的。”
“找我什么事？”
祝聿有在这喝茶的习惯，收到卢池的邀约，临走时顺便来一趟。
“没有，今天是我生日，想听你一句祝福，不知道肯不肯？”她低头腼腆笑了笑，撩起侧边发丝，露出如藕节一般白皙的小臂。
她的真实生日，从头到尾只告诉祝聿一个人，虽然他从来都不记得。
等了几十秒，听不到任何声响。
“和你开个玩笑，别总那么严肃。”卢池不动声色敛去笑意，从容换了话题，“和W.S美妆的合约到期了，蔓姐说他们打算和千紫怡签新的亚区代理人......”
祝聿拿起桌上的海报翻开，心不在焉听着。
这海报做的漂亮，故事情节也有趣，她喜欢写东西的话，开个出版社给她出书也行。
“我和W.S合作三年，一点招呼也不打就把我踢掉，未免太不近人情，毕竟当年祝董还带着我一起和Albert吃过饭。”
“Albert上周打过电话给我，W.S的确很喜欢千紫怡。她最近电影单日票房高达五千万美元，还提名了凯撒影后，没人特意提拔她能做到这份上，确实是个可塑的。”
“她的确漂亮，也很听话。”站在商人立场上，他又评价了句。
卢池笑容僵在脸上，不过瞬间从把手中邀请函放在桌上，“那这次颁奖会我干脆不去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什么颁奖会？”祝聿拿起邀请函，沉默看着上面文字。
“芭克丝的颁奖会。本来之前拒过一次，不过公司肯定给陶小姐不少压力，上次特意在电视台堵了我一次，两分钟都不到，她太聪明了，说得我彻底心动。不过你想我休息一段时间，我就不......”
“要去。”他毫不留情打断卢池的话，又轻咳嗽几声，继续补充，“对你个人发展也好。”
“我也觉得不错，陶小姐也说相信我能借这次机会拿下Bacchisch全球代言人，我相信她。”
“Bacchisch目前为止还没有全球代言人。”他盯着酒杯外缘的痕迹，目光锐利冷峻。
“我在娱乐圈这么多年，别人和我画大饼我还能不知道？”她耸肩，装作莫不在意。
祝聿微微皱眉，神色似有些不悦。
卢池仿佛没察觉到异样，继续说，“但陶小姐说得信誓旦旦，兴许她真有灵丹妙药帮我。要是没达成，说不定人家比我还要伤心，也就是这样真诚的心，我才会被打动嘛。”
“听说她在青木传媒被打压过，这次能坐在我对面，应该费了不少精力，说不定拿我作赌才换来这次机会。”
“不瞒你说，我都想把她挖进我团队。毕竟优秀又漂亮的稀缺人才就是金子，谁会不喜欢？”卢池边说边打探着祝聿的脸色。
“现在金子太多，钱也不值钱了。不过你有这个想法，去做就好了。”
他声音没有丝毫起伏，鬼使神差举起那杯酒凑到唇边。
“诶，这杯酒不行，刚才有人喝过，我再调一杯。”卢池伸手阻止，双手托起酒瓶倒入新杯子的五分之一，再添上桃子汁加到一半。
“倒多了。”
祝聿后知后觉放下酒杯。
“啊？”卢池木然看向对方，“祝董也懂调酒吗？”
“懂一点，和人学过。”他似乎想到什么，唇角浮现几分笑意。
“我之前都不知道，还总是按着自己的喜欢比例来调，完全是班门弄斧了。”她轻轻摇晃酒杯，笑着自己。
“我也只会调一种。”
“哪一种呢，愿闻其详。”
“捣碎山竹打汁，兑进伏特加，倒些琴酒，再加几颗青提。”
卢池的笑容瞬间僵住，递酒杯的动作一顿。
手机传来震动，祝聿看了眼信息，“等会要开车，不喝酒。”
这句话拉回卢池的思绪，她恢复表情管理，嘴角扬起笑容，抱起白茶花束递给他，“那就算替你践行，祝你一切顺利。”
“我对花没兴趣。”
丢下这一句，祝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卢池眼中。
卢池愣愣看着推拉木门，手中力道增加，啪一声折断了花茎。
半晌，她厌恶地看了眼那瓶白朗姆酒，举起对面的酒杯丢进垃圾桶。
她从小跟随父母进出酒局，最讨厌的就是喝酒。
十九岁那年在淮京电影学院试镜《金缕衣》，她在洗手间听到某个学生说起有朋友喜欢在弹琴前喝酒，想起这场戏女主也需要弹琴的戏份，于是起了效仿的心思。
站在候场区，她鼓足勇气把酒瓶放在琴上，扯下手腕皮筋扎了个高马尾。
这幕恰好被出来透气抽烟的祝聿捕捉到，他沉默站着对面，淡淡瞥了她一眼，立马转开视线，卢池几乎感受不到任何交流。
昨晚还在给他敬酒，酒局后甚至听经纪人安排提前进他套房，这个男人偏偏半点不解风情。要不是长得好看家世不错，她也根本不会自甘堕落，踏出这一步。
但她还是大着胆子，扯了抹笑，单手举着酒瓶，张扬一口饮下。
多好笑，就因为她这个举动，祝聿呆愣在原地足足两分钟，那抹猩红烧到指尖都仿佛没察觉到。
想到谁了？
透过她，想到谁了？
理所应当，她把《金缕衣》女主角收入囊中。
《破晓时分》这部电影本就是祝聿在背后投资的，据她所知，祝聿在国外读书同时还做着影视投资，盛嘉娱乐是他十九岁创办的企业，迄今为止已占据内地娱乐圈半个江山。
她轻而易举手捧最年轻的柏林影后，以及威尼斯最佳女演员，连续的三座金鸡奖，靠着盛嘉这颗大树，什么资源和代言她撕不下？
甚至得到媒体界公认，她简直是娱乐圈的宠儿。
陶峦天真认为再次接手这个案子是芭克丝高层的决定？
卢池满脸不屑，芭克丝名下酿酒厂用的葡萄大部分来自Lucas家族的葡萄园，而家族唯一的继承人Liam和祝聿是好朋友。
当年为了搭上祝聿，他的资料卢池是倒背如流。
喝酒养花弹钢琴，件件是她琢磨出来去学的，好不容易赶上年会，她又故技重施弹上钢琴，可祝聿只是闭眼放空，偶尔亮起的眸子里下秒尽是厌恶。
后来再没见过面，这次如果不是她发了照片，照片角落有只陶峦的手，他哪里会答应自己的邀请。
马路边，陶峦伸手拦出租车，恰逢午间高峰期，十几分钟没有一辆车停下。
她索性去旁边买了杯热拿铁暖手，坐在茶楼外的木椅上等，取下碍事的口罩，呼吸才顺畅不少。
陶峦拿出手机在群里打字：「卢池，搞定。」
「乔铮：秦庭礼也答应后移国外画展时间，匀出一天来参加颁奖会。」
「梁素微：真好，我连翟许人都见不着（微笑）」
「梁素微：估摸着这个难搞定，我听说盛康医疗过几天在国外要签新项目，祝董是中午的飞机，按惯例翟许也会跟着去，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陶峦静静看着屏幕。
过了五分钟。
「乔铮：现在在哪里？我之前和翟许合作过一次，试试运气吧。」
「梁素薇：刚下楼赶机场，我把地址发你，多谢你了。」
她握紧手机，旁边传来推门的声音，幽幽冷香迎面飘来。
光滑程亮的皮鞋率先进入视线，西装裤包裹着笔直双腿，黑色大衣下摆随风扬起弧度，男人脚步一停，深邃目光落在她身上。
心里猜到是祝聿，她连头都没抬，拿起吸管戳进拿铁盖，垂头吸了口。
烫！
她放下咖啡杯，伸手捂嘴猛地吐出来，灼热感从手心往外蔓延，舌头麻得没有知觉。
真丢人，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
陶峦面上不显，大方从口袋里拿出纸帕包，手指尖反复去刮动开口处，粘得很紧，试了好几次也打不开。
连纸巾都要和她作对！
她索性用力撕扯纸帕包底端，扯出两张纸擦嘴处理。
“啪嗒”脚步声响起，陶峦终于做好心理准备抬起头，看到的是祝聿漠然转头，只留下宽厚背影，手中握紧那条蓝色围巾，空中几根散开的流苏浮动。
就如陶峦那句“请和我保持距离”，祝聿做得很好。
可是，为什么要戴着那条围巾——她送的围巾。
陶峦还来不及细想，祝聿停在垃圾箱旁边，慵懒抬手正对中央，五指展开，啪嗒一声，湖蓝色围巾和脏垃圾混合在一起。
他潇洒走到路边，上车，隔着车窗，陶峦都能感受到他周身流露出淡漠和疏远，紧接着车影迅速消失在视线中。
吹来一阵大风，一大堆垃圾包裹着围巾掉落地面，石板缝隙中的隔夜雨渍紧挨流苏下摆，几片灰色落叶掉在她织的小蝴蝶身上。
她想起那个傍晚，祝聿握住自己的手在纸上画蝴蝶，他说“蝴蝶美丽又脆弱，不过还好，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她会一直飞，也会有人一直跟随蝴蝶跑。”
那年冬天也好冷啊，他脖子冻得通红，长满小疙瘩。
陶峦心疼，攒了小半年零花钱买来一条羊绒围巾送他，右下方是她画的小蝴蝶，蝴蝶停了，永远停在他手上。
可他不要，可他不要......
明明是她最想看到的一幕，怎么却感觉心如刀绞，刀刀见血。
她头脑昏沉发痛，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得快要喘不上气。
很好啊，祝聿再也不会来纠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