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峦手指勾住耳后碎发往前一顺，遮住眼尾，霎时意识到无法掩饰眼角下红印，自嘲勾唇，大方抬步走到队伍后。
熟悉的清苦香味隐隐飘向自己，陶峦侧身弯腰下蹲选了板巧克力打算充饥，略微抬头发现男人右手攥着包烟。
她眸色黯了黯，撇开视线。
队伍在往前走，若她抬头看收银员后的那面宽镜，会发现某人透过镜子长久凝望向她。
眼底尽是颓废，清醒的颓废。
刷卡结账后，在便利店门口，陶峦看到停到右侧醒目的车。借着路边灯光，她看清楚车牌号，是上次祝聿开的车。
没开灯，没点火，孤零零停在灌木草丛前。
她向前几步，望见祝聿坐在驾驶位上，指尖夹着点燃的烟，垂眸思虑着什么。
似有感应般，他视线朝陶峦投来，面色平静无澜，冷淡又陌生。
视线交汇，没有愤怒、没有嘲讽，也没有哀求。
如同两个人毫不认识。
仅仅是一秒，双方都默契移开目光。
这样也好，给彼此留点体面，不成为口头拿来解闷的笑柄，不变成酒后说笑的谈资。
她毅然朝左边走，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倏”一声车从她身边经过的声音。
车上男人始终直视前方，漂亮手指搭在方向盘上。
她也侧身躲避，紧攥手中袋子，不回头地走进8号楼。
钥匙插进门锁孔，轻轻扭动，门留了个口子，开灯，换鞋，嗅花。
原先只有插着白玉兰花瓶的柜上又添盆梨花桩，等着来年花开。鞋柜旁养了株马斯小树，几多花还开着，橘中带粉的日落色。
她把客厅桌上的药和酒瓶子全收进房间，放好洗漱用品，然后手指拈着卸妆巾一点一点围绕伤口擦拭。
门口传来动静声，陶峦刚好走出来。
“你坐在沙发上，我洗个手帮你擦药。”章女士把碘伏、药膏和棉签放在桌子上。
“我自己来就好。”她坐在沙发上，扯开棉签袋子，打开药膏盖，挤出白色凝胶，散发出淡香，凭直觉涂抹在伤口上，丝丝刺痛感浮上心头。
章女士洗完手坐在旁边，她下意识往旁边拉远距离。
章清渠愣住几秒，又扯出一根新棉签，打开碘伏盖子。
“要先涂碘伏消毒。”
棉花轻轻在血肉处滚动，很痒但没那么痛。
“我不知道。”陶峦轻声解释。
章女士盯着棉签摇摇头，哑声道：“是妈妈的错。”
陶峦握紧手中药膏，心里砰砰跳。
“其实有件事我还蛮后悔的。”章女士微微附身，专注擦着伤口。
“小时候出差总把你带上，好不容易长成大人要读书了，倒把你一个人丢在国外。”
血丝蔓延至眼角，她强撑着不眨眼，“对不起，峦峦。”
“妈妈要对过去只沉浸在自己情绪里，忽略你的感受道歉；要对好多次置身事外，以为事情没那么严重道歉；要对受了数不尽委屈和许多伤的我的宝贝女儿道歉。”
她声音越来越轻，手也止不住抖动，棉签掉落在沙发上，最终用右手掩面无声哭泣。
陶峦瞬间变得无措，抬起手想拍拍妈妈颤抖的肩膀，犹豫了好久还是捡起掉落的棉签棒。
“妈妈？”她靠近了些，把章女士掉落下来的几缕发丝捋在耳后。
“你别哭妈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印象中章女士只哭过两次，一次是外公葬礼，另一次是父亲葬礼。章女士是极其厌恶哭泣的，不止一次评价人哭声难听，哭态丑陋，一次又一次对陶峦重复哭是无用功。
章清渠抬起头，将陶峦搂入怀中，用脸颊轻蹭她额头，轻声念叨：“是我的错，是妈妈的错。”
“妈妈想和你说的还有好多，工作不顺心就换一份，我和你爸爸给你存了五十多万，本来还有套房子，那时候急着周转，我给卖掉了......虽然有点少，我们只能做到这了......”
“我不要。”想都没想，陶峦摇头拒绝，“我都长大了，怎么还能要你和爸爸的钱。”
“收着吧，等你成家，我也给不了了。”章女士边说边哽咽，把怀中孩子抱得更紧，“好像教你的太少，能教你的也不多，总疑心你爸爸会怪我，怪我没好好养你。”
“你爸爸走了，只剩下我们俩，看到你一个人在外面闯，我总觉得很难过，别的孩子都有一大家子人爱，怎么到我的小孩子，只剩我一个人心疼。”
“我以为早早把你送出国，不在这个难受的家里待着，会好一点。”她勉强挤出笑，“可是有点后悔，我好像把你越推越远......怎么办啊，以后没人陪你，没人疼你，你受委屈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泪珠不断掉落在陶峦手背，她眼里起雾，伸手抹去章女士的泪痕，抹一下，掉得更多。
什么不理解什么怨意顿时消弭在泪雨中，此刻她像只月牙船顺着蔚蓝海波淌进天际那张巨大的网——久违的，妈妈的怀抱。
比约定的十点半早了十五分钟，陶峦顺利坐在咖啡馆内窗边沙发等待，大针织包躺在她腿旁。
黑色口罩遮住瘦削脸颊，耳后是卡地亚花耳钉，上身圆领珍珠扣白衫显得干练无比，再着绿色羊毛刺绣半裙，显得她轻熟感十足。
翻看卢池的朋友圈，爱猫爱狗爱喝酒，弹琴打鼓拉二胡，慢跑跳舞帕拉提，兴趣广泛。
爱喝酒好啊，凑巧她陶峦也是个酒蒙子；爱弹琴，她好歹是当年靠钢琴准备走艺术生的高中生；还有爱跳舞，她从三岁起一放学就待在舞室，要不是那次意外......
陶峦敛眼没继续往下想。
如此看来，她俩兴趣爱好交集很多。
昨晚十一点章女士把她赶进房间睡觉，好在最新配的药有效，她睡到凌晨四点起床准备了资料。
卢池六岁进娱乐圈因为精湛演技爆火，可惜后续遍布全网的长残通稿彻底把她扯下神坛。直到十九岁到二十一岁连续三年拿下金马奖和柏林影后，也是国内最年轻的金马影后和柏林影后，其中票房累计破十亿。花边新闻也很多，和导演、影帝、流量爱豆以及制作人。
然而最近几年热度有所下降，尤其是在国际流量下跌严重，痛失两个奢侈品全球代言人，接的剧本质量也大打折扣，但是在内地的地位不减，仍享有超高声望。
她急需再次进入国际视线。
而Bacchisch芭克丝烈酒公司在国际享有干邑之王的称号，如果能借这次机会拿下代言人的身份，卢池的商业价值将会提升。
这就是陶峦前天找到的突破点。
重点是这种可能性较小，卢池团队不一定愿意以这种方式再引起国际关注，毕竟她还年轻，完全有可能再冲击影后奖项。且芭克丝未必能对卢池满意，全球范围内可替换的女星太多了。
蓦地，一只白皙的手敲击桌面。
“你好，上二楼包厢谈吧。”卢池黑发刚过脖颈，墨镜口罩捂得严实，墨绿色毛衣打底，外搭咖色外套配上黑色半裙，手臂上挎棕色小包，抱着郁金香花束。
“好的。”陶峦抱包起身跟上卢池步伐，一楼人多口杂，也不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
关上包厢门，彻底和屋外的声音隔绝。
“坐。”卢池自顾自坐在右方沙发，放下花束，倒了两杯茶。
陶峦从包里拿出海报放桌上，才坐在对面椅子上，“卢小姐您好，真是不好意思，百忙之中打扰你。”
卢池果然被花花绿绿的封面吸引到，指了指海报：“可以看一下？”
陶峦双手递给对方，“这是芭克丝最新推出的Kapit?n朗姆酒的宣传。卢小姐平常爱喝酒吗？”
“还行，闲下来小酌几杯。”卢池边翻页边回答，海报上的宣传故事明显吸引到她。
“那这瓶新出的酒，卢小姐一定要试试。”她从针织袋里拿出包装精致的小瓶白朗姆酒。
“就现在吧。”卢池视线仍然在海报文字上。
陶峦从包里拿出开酒器和小瓶桃子汁捣鼓起来。
“准备很充分嘛。”卢池关注到她的动作。
“我也爱喝酒，尤其喜欢下班后买瓶酒躺在公园湖边喝，吹吹风听听声，那个时候才感觉真正活过一天。”
“听起来很惬意。”卢池勾起一抹笑，添了几分亮彩。
见她来了兴趣，陶峦倒了杯酒放在卢池身前，接着说，“我弹钢琴前特喜欢喝我自己的秘笈酒，但只能抿几口，否则要醉倒一个晚上。”
“什么秘笈？”
陶峦从包里拿出一小瓶酒，巴掌大，还剩半瓶，切片的青提浸在朦胧米白酒汁里。
“捣碎山竹打汁，兑进伏特加，倒些琴酒，再加几颗青提。”
“有意思，我通常是拿着各种果酒乱兑，下次试试你的方法。”卢池对着她调酒的双手照了张相，然后拿起桌上酒杯饮了口，“好喝，用桃子汁调得甜而不腻，看来是很有经验。”
“都是喝出来的经验，卢小姐喜欢的话，我待会把具体比例发过去。”
“说好了啊。”卢池眼里含笑，抬手指了指她，裸粉色美甲干净剔透，无疑给她增加几分温柔，“继续和我说说你昨天的想法吧。”
“我和卢小姐投缘，干脆也不兜圈子。”陶峦放下茶杯，“其实举办这场颁奖会的目的很明显，一来扩大内地影响力，二来宣传新酒，三就是芭克丝也有招募代言人的意思。”
“芭克丝在亚太区好像还没有代言人？”
“是的。”陶峦从包里拿出文件袋，“卢小姐在全球的知名度很高，和芭克丝的人谈下全球代言人也是极有可能的，比如这次代表资方的云总，他在总部话语权地位还不错。”
卢池唇角弯起弧度，“可惜我团队没有陶小姐如此厉害的人，否则我现在也不会滑退至此。”
陶峦继续给自己倒酒，“能在国际上挑起十亿的票房量的女演员，全国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那都是过去的事。不过有句话真想问问陶小姐，你有把握帮我谈下芭克丝全球代言人吗？我倒真想把你挖过来。”
“卢小姐说笑了，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来谈。”陶峦笑着回应，手里也没闲着，从包里找到专属邀请函递过去，“这是颁奖会的邀请函，届时就欢迎卢小姐的到来。”
“放桌上吧。”卢池手肘撑在桌面，双手托举下巴，“我真的对陶小姐很好奇，初次见面利用有限时间顺利抛出橄榄枝，还正中我下怀，是个人才。”
“可以问下陶小姐之前是在哪里工作吗？”
“刚毕业回国，青木传媒算是第一份正式工作。”陶峦面上始终带着得体笑容，顺从把邀请函放在卢池手旁，没有任何不悦。
“第一份吗？那读书时期肯定实习过吧。”
手机屏幕亮起，卢池拿起手机回信息，唇角忍不住上翘。
“读研的时候做过LSR珠宝的品牌策划实习，主要是跟着前辈学经验。”
“LSR？”卢池略有深意看了眼。
陶峦点头，她没提W.S美妆而是说LSR珠宝的原因很简单，卢池和W.S美妆的代言人合同到期未续，闹得不太愉快，而她和LSR代言人合同还有半年到期。
“陶小姐这份简历在哪里都是会捧着的，优秀的人才总是被别人先抢走啊。”卢池感叹道。
“读书期间一直在国外生活吗？还是偶尔也回回国呢？我之前在国外拍戏，”她晃头笑了声，“中餐馆确实很多，只是总差点味。”
“只有过年会回来，吃饭的话......其实对我来说都还好。”
“陶小姐是哪里人？大概吃得清淡，要是喜欢吃辣的应该能和我有同样感受。”
“桐川，小时候也喜欢吃辣，长大就都能接受了。”陶峦看出卢池在打听自己的习惯，只是真的就为了拉她进团队吗？
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