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二点,富丽堂皇的包厢里充斥着愉快欢笑声,连空气都在肆意叫嚣。
酒杯碰撞中,翟许在旁边应付着几个中年男人,几个妩媚女人端着酒杯就朝他们嘴边凑,顺势一倚,娇娇弱弱伏在他们身上,这些人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
和于远的谈话越来越轻松,祝聿气定神闲坐在暗处,眸中笑意越发清晰。
他袖口的贝母扣正倒映着举起的酒杯中霓虹摇晃。
两人同时抬手举杯,庆祝合作愉快。
扑通——
发出刺耳声响。
玻璃碎成一地,白药片从床头柜洒落,柜面徒剩翻倒的酒罐。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乌乌的,月光洒进一点,却只照亮陶峦的面庞,湿漉漉头发凌乱不堪。
借着微醺睡了四个小时,又失眠了。
她脸上泛红光,失神望着地上的狼藉。
不想收拾残局,干脆弯腰捡起药抛进嘴里嚼烂后咽下。
苦气蔓延整个口腔,她舔舔腮肉,慢慢躺下,望向窗外月,眼泪兀自掉落,染湿了枕头。
梦里又出现了那些场景,被剽窃论文后,那些陌生的面孔和语言表现出的恶意,更让人难堪。
回想起这些,陶峦死咬嘴唇憋着气,一把无形的刀子刺进心脏,就连呼吸都带着痛。
头发昏,脚发麻,胃里直犯恶心,她爬到床边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这种滋味比吐出来难受万倍。
她躺回床上,努力用手顺着胸口,调整呼吸,却忍不住哭出声来,哭得鼻子通不上气,只能边喘边哭。
空旷的房间里,嫌痛哭声太过于响亮,陶峦咬住枕头巾,却还是感觉撕心裂肺,她又嚼了几片药,渴望能从痛苦中清醒过来。
她偏要和另一个自己对抗,那个伤痕累累,所有人都不喜欢的自己。
清晨是最具包容性的。
周末上午的医院一向纷乱嘈杂,听广播叫到自己名字,在护士指引下,陶峦进入问诊室。
“黎医生您好,我最近又失眠了。”陶峦把病历单放在桌上。
黎医生对陶峦印象尤其深刻,没有谁第一次来看病时,带着满是英文的病历单,“除去失眠,还有其他症状吗?”
陶峦苦笑一声,“都是老毛病了,浑身都不舒服。”
“药有按时吃吗?”
“每天都在吃。”
“准点吃饭吗?”
陶峦没说话。
黎医生心里了然,叹口气:“你的身体要按时补充蛋白质和维生素,如果长时间不吃,以你的状况,很容易得进食障碍,会加重你的病情。”
“我给你换一些药,可能会有一点副作用,你先吃两个星期,下次来我再给你换回来,看有没有效果。”
看到黎医生在诊断一栏打着失眠障碍,她还是忍不住问,“这个病是能治得好的吧?”
“好好吃药,能治好。”黎医生看了陶峦一眼,心里不禁生起怒意,小姑娘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岁数,病龄占了年龄的五分之一,每次还都一个人来看病,家里人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还好小姑娘积极配合治疗,按时吃药复诊,还算听话。
陶峦低低头,有点不好意思,她最先在伦敦查出这个病,确实没当回事,连症状都没法用英语准确描述出来,边用翻译软件边交流。唯一好的是,那会子生活重心全在实习和论文,吃完药也能睡得着。
黎医生打完字,从旁边的机子里取出病历单递给陶峦,“去拿药吧,注意事项都写在上面了,你有我电话,到时候有什么不清楚的直接问我。”
病历单上每种药什么时候吃,吃几片,每天吃几次写得清清楚楚。
从一楼拿完药,陶峦看到熟悉的身影。
“小峦,身体不舒服吗?”
梁素微推着坐轮椅的老人,旁边还有一背着小书包的男孩拉着她的衣摆,缓缓向她走来。
“最近压力大,有点失眠。”她坦然笑道。
“妈妈,我想吃冰淇淋。”小孩奶声奶气呼喊道。
梁素微作了个嘘声状,接着歉意朝陶峦笑笑,“方案的事情实在不好意思,我并不想......”
“没事,微姐不要辜负我的想法才是。”陶峦连忙摇摇头,示意没关系。
“妈妈,我想吃薯条。”小孩的声音又响起,打断两人的交谈。
“你干什么,没看到妈妈在和阿姨讲话吗。”梁素微又板起脸,“你刚抽完血,哪里能吃冰的,忍着。”
“那我想回家。”小男孩松开衣摆,砰一声坐在地上耍赖,翘起的呆毛也随之晃了晃。
“奶奶还没做检查,余子益,你给我站好了。”
“我想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见妈妈生气,小男孩哭着吼叫道,用小肉手不停搓眼睛。
“余子益,你还是不是男子汉,大庭广众就坐在地上哭,你羞不羞?快给我起来。”梁素微被自己儿子气到,却不敢松开轮椅的手,奶奶呆坐在椅子上,麻木观望着眼前一幕。
见陶峦尴尬站在一旁,梁素微小声和她解释道:“抱歉啊,我儿子从小心脏不太好,婆婆又有老年痴呆,让你见笑了。”
这么一说,陶峦对梁素微不禁有点佩服,又带上点怜惜,“不会的,你太辛苦了。余先生呢?一个人带两个病人,多少有点不方便。”
“他?”梁素微不自觉握紧拳头,语气恨恨道,“忙得很,只当他死了就行。”
发现没有人理自己,余子益把主意打到陶峦身上,爬到她旁边,抱住她的腿哭诉:“姐姐,我不想待到这里,你带我去吃薯条好不好?”
“求求你了姐姐,求求你了。”半点高的小人崽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满是祈求,“漂亮姐姐的心肯定很善良,求求你答应我,这里好难闻。”
“余子益,你给我过来!”梁素微跺跺脚发出声响警告着小朋友,但她还是不敢松开手,眼神还时不时确保轮椅上的人没趁乱逃走。
老太太可是有“前科”的,上次趁她不注意独自离开轮椅,报了警才给找回来的,她可不敢掉以轻心。
看见梁素微一个人恨不得长四只手、两对眼睛,陶峦心中叹息一声,这样下去肯定要出乱子,又低头看到余子益停止了哭喊,就挨着她的腿坐下,眨巴眨巴望着自己。
她鬼使神差开口道:“要不我带他到对面的餐厅坐一会?你忙完了直接来找我们,我等会把位置发给你。”
梁素微没想到陶峦会主动提议,神色一喜,她独自带着一老一小真的快疯掉,“那感情好,小峦你真是天使下凡,你们只管吃,我等会去付钱啊。”
“余子益,记得听姨姨的话,不准吃冰的也不准哭,听到没?”
“好!”小朋友一听可以离开讨厌的医院,立马蹦起来牵住陶峦的手,泪痕和笑脸同时出现在脸上。
梁素微无奈摇头,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又再次朝陶峦道谢,才扶着轮椅朝电梯走去。
“姐姐你也有心脏病吗?”余子益牵着陶峦的小指,抬头问道。
陶峦疑惑看向他,“怎么会这么问?”
“这个,”小朋友指了指陶峦手中的药盒袋,“和我的好像。”
陶峦看着手中的药袋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解释。
见姐姐没说话,以为自己猜中了,余子益指指自己的心脏,“心坏掉了,要医生修。”
心坏掉了。
是的,他们两个人都有坏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