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歌凤命人将客厅那扇屏风里的苏绣拆下来,再安上两块镶金牡丹花纹的玻璃,用来装裱他跟周天钰的结婚照。
邱兆真一进门便看见了这足有半人高的相片,他哼一声,觉得应歌凤这小崽子简直闹得不像话。
不过只是在自己家里,就随他折腾吧。
他刚从萧山回来,一场仗打得十分精彩漂亮,痛击了五千北洋军。杭州这块宝地总算是占住了,他刚收到北平的电报,大总统被逼下野,一切局势可见清明。
于是,邱兆真心情不错,连带着看周天钰也顺眼了几分。
小戏子正被应歌凤搂在怀里,两人合看一本相簿。
是那天拍的照片,周天钰穿了件月白单衫,站得笔挺,目光发亮。应歌凤则是西式打扮,银绸面的马甲,戴一只温莎领结,背头梳得整齐,下巴抬高,依然是他小贝勒爷的气派。
两人贴得亲密,手牵着,相视一笑,倒是很像电影海报里那些个痴情恋人。他们拍照,仿佛在演什么罗曼蒂克的戏。很动人,也很令人着迷。
邱兆真没有说话,他看出来了,小弟对这个戏子是交了心,付了情意。
而应歌凤这厢也在打量着邱兆真,生怕大哥一不高兴又要将他逮起来关禁闭。于是松开周天钰,请他大哥去小厅里吃饭。
邱兆真道:“不吃了,我来,是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应歌凤眼皮一跳。
“我看你成天赋闲在家,长此以往,人就废了,愈发的没有出息。”邱兆真一副昂武的气势,吓得应歌凤不敢开口,他战战兢兢地听下去。
邱兆真继续说:“我给你谋了个差事,也不难,做做商会管理,你都二十二三岁的人了,也该多历练。”
应歌凤百般不情愿,他吃喝玩乐惯了,对这些经贸之事一窍不通。况且眼前有现成的真金白银可以供他花销,何必要自己找苦吃去外头赚钱。
可大哥既发话了,他也不能说什么。上回因为周天钰的事惹得邱兆真很不高兴,每月的零用钱就足足少掉一半。
应歌凤还在心里琢磨着,邱兆真已经起身走了。他反应过来,大哥只是来通知他一声。
于是,八月初八的晚上,商会的人就给应歌凤送来了帖子,请他参加第二天的月例会。
应歌凤打扮得风度翩翩,精神抖擞,他不愿一个人去,就把小戏子也带上了。
两人一齐坐车到办事处,还没进门就碰见了傅家三爷傅景沂。
傅景沂见周天钰挽着应歌凤的胳膊,两人正亲密地说话,他不免皱起眉来。
——因为想起了辜皓棠。
会间,傅景沂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对面的应周二人。应歌凤搂着周天钰的腰,他们低声说话,眼波也不动,只黏在对方脸上。应歌凤闲来无趣,就用脚去蹭周天钰的小腿,厮磨缠绞。周天钰被他弄得脸红,起身想走,却被拽住了。
傅景沂抽着烟,指头一下一下敲红花木的桌面,嗒嗒响。他早提醒过辜皓棠,要尽快动手。可如今,只处理掉一个,眼前,还剩一个。
这却十分棘手,应歌凤总是跟周天钰待在一处,几乎是形影不离,身边的卫兵足有七八个,进进出出都跟着。
傅景沂按了按太阳穴,将烟头摁死在烟灰缸里。他看见应歌凤跟周天钰起身准备走,于是也站起来,叫道:“凤哥儿。”
应歌凤回头,便朝傅景沂笑了笑:“三爷。”
毕竟是旧相识,傅老三曾也帮他不少忙,不能当做不认识。
傅景沂走上前,寒暄道:“凤哥儿,许久不见你了,近来好吗?”
“当然好!”应歌凤满面春风,脸颊红润饱满,不能说好,简直是大好。
傅景沂背在身后的手捏起了拳头,说道:“皓棠却是不好。”
“哦?”应歌凤闻言眉头一挑,问道,“他怎么了?”
“皓棠病了,前几天才从德国医院回家。”
“是么。”应歌凤揉着周天钰的手,又放在自己脸颊上腻一腻,冲他笑,“小钰,我看咱们自己的香粉就是比日本的好,摸着真滑。”
“是啊。”周天钰看了眼傅景沂,他的目光仿佛是朦朦胧胧,像罩着一层水壳子,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
应歌凤跟他说过,傅老三就是这样的,老奸巨猾的狐狸,要提防。
“凤哥儿,你有时间就去看看皓棠,他很念你。”傅景沂道。
“得空我就去瞧他。”应歌凤一眨眼睛,微点点头。
正准备走,傅景沂迈一步,拦在他面前:“凤哥儿,做人可不能这样没有良心。”
应歌凤眼睛一眯,露出挑衅的笑来:“三爷您还是管得太多。”
这时,卫兵的枪抬起,顶在傅景沂胸膛。傅景沂不敢动,也没有再说话。
应歌凤绕开他走了,带着周天钰。
傅景沂看他们的背影,好一对□□无耻的奸夫。他冷笑,把卫兵的枪慢慢推开了。
这天下午,傅景沂就去了西山的小别墅。辜皓棠正卧在榻上抽大烟,身边一个穿着薄纱肚兜的小倌儿替他搓烟泡。
头一抬,脸上泛起讨好的温柔的笑:“三爷。”
傅景沂瞧着他,觉得他跟应歌凤有点儿像,但没有应歌凤漂亮。不过都是卖身的婊子,也没有区别。
“景沂,你来做什么?”辜皓棠问道,“那头有信儿了?”
傅景沂将小圆顶的太阳帽一摘,叫小倌儿挂在衣架上,说道:“费了好大的周折,总算把他弄死了。”
辜皓棠闻言便猛一睁眼,浓睫毛底下射出两道锐利的目光,他笑起来:“老三,我总没有白交你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