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歌凤一只手搭在麻茂平肩上,摆弄丝巾玩。
麻茂平睨着应歌凤,见他正穿了件贴身的月白软葛小单衫,短而紧,显得人又细又巧。
应歌凤故意挺起胸膛,两颗小点儿就这么明显地凸出来。麻茂平嘿嘿一笑,用脸蹭着他的胸口,隔衣服就咬。
不费吹灰之力的,应歌凤就把这位好色的都督哄好了。
麻茂平气消了大半,胳膊一抬,用力搂住十三姨太那一捻小腰。
应歌凤朝周天钰笑,招招手:“周老板,我昨儿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忘了吗?”
周天钰是个聪明人,应歌凤眼风一递,他立时领悟。
慢慢走到麻茂平跟前,垂眉低眼,一副很顺从的样子。
麻茂平拉住周天钰的手,一把扯进自己怀里。他是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周天钰坐在麻茂平大腿上,对他说:“戏我还是要唱的,其他的咱们再慢慢说。”
“好,你爱唱就唱。”麻茂平想去亲周天钰的嘴,眼前突然一花,是应歌凤将丝巾盖在了他脸上。
丝巾是乌斯洋行买的舶来品,还带着香气,熏得麻茂平人都软了。
怀里一热,应歌凤主动靠了上来。他拨弄麻茂平的短胡须,细声说着话:“都督,周老板可是明州梨园的旦中魁首,你要追求他,是不是得拿出点诚意来?”
麻茂平笑着,透过丝巾瞧周天钰:“你说,要什么?”
应歌凤眼珠子滴溜一转,替周天钰开了口:“得给周老板另买座宅子住。”
麻茂平不置可否地哼一声,拿起手边的卷烟抽起来。
最近局势不好,南方革命党来势汹汹,中央内阁朝不保夕。昨天接到秘信,姓蒋的已经在广州发动。麻茂平打算带军往北,去南京与李纯汇合。
明州,他们待不长,若在这里买房子必然是一笔亏账。从前日子好,这银钱流水一样进出,宅子买就买了,但现在,连军用都吃紧。
麻茂平?着眼睛敷衍,对周天钰笑。他扒下周天钰的衣裳,在他露出的雪白肩膀上又亲又嗅。
周天钰忍着恶心让他狎昵了一会儿,麻茂平终于松开手。他还有公务,现在要去开会,跟军部长谈一桩要事。
麻茂平走前开了张两万块的支票给应歌凤,让他去赁房子给周天钰住。
应歌凤偎在麻茂平怀里撒娇,说这点票子哪够,还不够他玩一夜的牌。
“你还有脸去打牌。”麻茂平闻言两竖粗黑的眉毛立起,凶巴巴地瞪了眼应歌凤,“打牌打不够,连辜皓棠都打上了。”
提起辜老二,应歌凤就一肚子气,那个狗东西拿走他十万块去做公债,说是不出一月就能进账两千,谁知道眼睛一眨的功夫竟赔个精光。
那晚在牌桌上得知此事,应歌凤一口怒气上来,冲着辜老二就是一脚。
辜老二捂着卵滚倒在地,英俊的小白脸涨得紫红,竟是流了泪。
可应歌凤才不管辜老二的死活,他只在意自己的钱。那是他苦攒多年的家私,如今失掉大半,心都要痛死了。
“最近安分一点。”麻茂平发出警告。
“嗯,那我就去看看电影吃点西餐好了。”应歌凤嘴上是乖乖地应,但心里却在筹谋着怎么收拾辜老二。
麻茂平抽完了烟,脱应歌凤的外裤,又捏他的屁股蛋子玩。
这时,秘书长那公鸭嗓在门口叫起来了,催他去开会。
应歌凤很有眼力见儿地伺候麻茂平穿衣戴帽,麻茂平被他哄得很高兴,于是又多开一张三千块的支票给他。
送走麻茂平,应歌凤将票子往兜里一塞,又懒懒地歪到睡塌上去了。
周天钰准备回戏班,去内室换了一套干净的长衫。他出来时应歌凤正在抽烟,雪白的雾气拢着他半张脸,模模糊糊的,仿佛是在冲自己笑。
应歌凤只穿一条勒身的紧裤,两截雪白的腿柔软地叠在一起,小衫已经松开襻扭,露出一片粉红皮肤。
周天钰走到他跟前,正要说话,那双脚便伸过来,在他小腹上轻轻蹬了一下:“周老板,往后可别忘了我的好。”
周天钰脸又红了。
“你凑近点儿,我有话说。”应歌凤勾勾指头。
周天钰一俯身就让应歌凤搂住了脖子,嘴唇贴在脸边,像是要吻着他:“给我留张戏票,我得空就去看你。”
“好。”周天钰说,“那我等着你。”
周天钰当晚就登台上戏,演的还是杨玉环,唱《贵妃醉酒》。
八点钟开的场,周天钰上好妆默完戏站在后台等,但就是不见应歌凤的影儿。
胡琴一响,他款步而出,眼睛却往包厢里扫,空着。
戏唱到后半段,应歌凤才姗姗来迟。他阵仗颇大,身后跟着五六名警卫,是麻茂平特意安排的,为了盯紧这个爱闯祸的姨太太。
周天钰在台上扮着杨玉环,一把牡丹金漆扇半遮脸,旋身,珠翠在灯光底下一闪,刺了应歌凤的眼。
他微微一笑,拨动着手上的那枚粉宝石戒指。摘下来,叫警卫员给茶房:“替我送周老板。”
周天钰唱完一出回后台,仍然站在帘后看对面楼上的包厢。
应歌凤今天穿了件淡紫色长袍,外边是青黑绸的马甲,戴一顶圆边礼帽,实在是俊俏。
这让周天钰分了心,下一场唱《二堂舍子》,周天钰演王桂英,他上台,走两步便望一眼,应歌凤恰也望着他。两人一对视,周天钰竟忘了词,要不是师兄轻声提醒,戏就要砸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台,茶房笑着进来,递给他一只发亮的大钻石戒指:“都督府的恩赏,应先生说,他想请您吃杯酒。”
周天钰攥着戒指去包厢,刚转过拐口,就在楼梯上遇见一个穿西装的漂亮少爷。
容长脸儿,细长的眼,步伐很快,直往三楼去。
周天钰站住了,因为他看见这人进了应歌凤的包厢。
随即,左右的纱帘放下,包厢就成了一个隐秘的房间。
周天钰想往回走,但又忍不住上楼。他顺帘缝往里看,见那少爷正握着应歌凤的手,拿到嘴边吻了吻,讨好地哀求:“凤哥儿,你别再生我的气了,那些钱我肯定给你追回来,绝不骗你。”
应歌凤眼皮一撩,抽回手:“说好的一个月两千的利呢,怎么算?”
“我一定如数给你,绝不会亏了你。”辜皓棠靠过去,抬手搂住应歌凤的肩膀。
应歌凤这才转头瞧他,轻轻地一笑:“辜老二,我那一脚踢伤你没有?”
“没有,我好得很。”辜皓棠说,“对了,你要我替你找的人,有眉目了。”
应歌凤心头一跳,不禁将身体绷得笔直:“你说真的?”
“是啊。”辜皓棠往四周看了看,神情严肃地说,“在南方,带着兵呢。”
“那末——”应歌凤蹙着眉,欲言又止。
带兵恐怕是在闹革命,革命,是要杀头的,革命,又会弄得他们家破人亡。
应歌凤想起那年冬末,乳母死在去杭州的路中,管家阿爷拉着他们跑,城外有炮火声,到处都是失所的流民。
他们经过乱葬岗,里头堆着无数贼子的尸首。有一颗人头就挂在树梢尖上,辫子被斩断,只剩粗糙枯短的一截。一双眼睛叫人剜走了,留下两颗深黑的凹洞。
血红的月光泼下来,照得那头颅如受火焚,像在炼炉里炙烤。
应歌凤知道,那就是他阿玛,老太后亲封的克勤郡王。
授爵那天,阿玛的脸也是如此,涨得紫红,亮得发肿。他瘦长的细脖子支着脑袋,脑袋上又顶着花翎顶戴。一步一正,阿玛跪在圣旨下瑟瑟地颤动着肩膀,欣喜非常。
然而,阿玛的威风并没有持续多久。
大清朝倒了,那时候应歌凤才几岁,小得简直不记得年龄。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以前有那么多的人跟他行礼,他们都叫他,小贝勒爷。
多么恭敬,多么尊贵,多么荣耀!俱往矣,俱往矣!
“凤哥儿?”辜皓棠叫他。
应歌凤发着呆,想得深了也就没回话。辜皓棠怕打搅他,只是静静地盯着应歌凤看。
莹白的脸,浓睫毛,粉嘴唇,他觉得应歌凤好看极了,可不敢亲他。
在辜皓棠看来,应歌凤不是胡同出身的婊子,而是那西方神话里的安琪拉,高洁勇敢,傲慢可爱。
傅老三总说他恋应歌凤恋得脑子坏掉了,但辜皓棠无所谓人家的流言,他捧着应歌凤的手,对他说道:“凤哥儿,你别担心那些事,有我呢,你知道,我是很爱你的。”
应歌凤回过神来,他不说话,看着辜皓棠笑,笑里却没有一丝真感情,像他做贝勒爷的时候,一眼望下去,满地的奴才。他们跪得深深的,埋着脑袋,谁敢觊觎他,他会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时,茶房端果盘子进来,见周天钰正在包厢门口愣神便叫他:“周老板,您怎么站这儿啊?”
这一叫,就惊动了里面的应歌凤。
应歌凤撇开辜皓棠的手,往旁边靠,避嫌似的刻意与他拉开距离。
周天钰迈着小步进来,没有抬头,只是语气生硬地问好。应歌凤看出来了,这小戏子不大高兴。
应歌凤还没有开口,辜皓棠想起什么,率先说道:“周老板,下个月我家要请客,不知您有没有时间去唱堂会?”
应歌凤看着周天钰,他把他送的粉宝石戒指戴在了手上。应歌凤忍不住微微笑,然后又听见辜皓棠问他:“凤哥儿,你来不来?”
“哦,我啊——”应歌凤站起来,走到周天钰跟前,他俯下身,那么故意地瞧着周天钰,“周老板去我就去,周老板,你去不去?”
周天钰头一抬,正好撞上了应歌凤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