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我的师尊。
一想到青黛师姐口中所说的那个可能,我的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寿元将近……
别说十年百年,就是再过个上千年,我跟师尊也还没过够!
即便乘坐仙舟也要好几天的路程,硬是被我压缩到了两天半,又加上先前才跟傀儡师大战过一场,帮助被炼成傀儡的人去除了魔气,还未回到苍雪山,只是刚进宗门结界,我就因为灵力耗尽,从剑上掉了下来。
好在我有控制高度,距离地面也就两三层楼高,以我的体质,顶多是摔出一点皮外伤,不会出什么大碍,躺床上养几天再嗑点丹药就能好起来。
我干脆节省点力气,只用法术做了个缓冲,半阖着眼睛,任由身体掉落下来,直往地上砸。
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卷着几片冰晶吹来,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临,在我的身体接触到地面的时候,似乎有人接住了我,缓慢地把我放到了地上。
我抬了抬眼皮,想知道是哪位好心人接住了我,手才撑在地板上,想要起身,耗光灵力后的酸痛感袭来,用力的地方传来一阵麻意,身体完全被掏空,我又被迫躺回了地上。
罢了。
反正已经到宗门口了,待我歇个半刻钟就爬回去。
正这么想着,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股淡淡的焦糊气味,其中还混杂着一种奇异的花香。
“景灿?怎么了这是?你不是和青黛、曲涵他们下山了吗?”来人声线清朗温润,像玉石互相碰撞般动听。
随着他身上那股又糊又香的气味扑过来的,还有一把聚灵丹,跟不要钱似的直接塞了我一嘴。
我艰难咽下后,身体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四肢的酸痛感一扫而空,体内的灵力也在一点点增加。
我睁开眼睛,面前的人背着竹筐,戴着斗笠,阳光从斗笠缝隙照射下来,点点光斑落在那张清秀的脸上,正是丹宗长老的大徒弟,兰泽师兄。
“多谢兰泽师兄……”我的声音还很虚弱,但好歹是可以动弹了,撑着冰冷的地面起身。
兰泽师兄伸手帮了我一把,扶着我的手臂拉我起来,看向我的表情十分担心,双眉紧蹙,带着化不开的郁色。
我筑基后第一次下山历练时,就是兰泽师兄带的队,他虽然修为不高,资质……也比不上他下面的两位师弟,但在我心里,他是一位极好的师兄。
“我没事,就是急着回宗,把灵力都耗空了。”我站稳身子。
兰泽师兄左右看了看,周围除了虫鸣声,一派祥和,奇怪道:“出什么事了,你这样着急?”
我不好说是等不及见师尊,挠了挠脸,转移话题:“兰泽师兄这是要下山买药材吗?什么药材药园种不出来?”
兰泽师兄也没多想,反而因为我问他的话,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压低了声音,说:“最近宗内气氛怪怪的,我下山去避几天。你先前在我那边炼的丹药都出炉了,我让小师妹给你。”
“多谢兰泽师兄。”我点了点头,正要结束寒暄,往苍雪山走,又被兰泽师兄拉住。
“对了,”兰泽师兄垂下眼睛,似乎在考虑什么,犹豫过后,又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两瓶丹药,“若是遇到什么想躲的人……这是隐身丹和化形丹。”
我隐约感觉兰泽师兄想要提醒我什么,但是既然他没说,那么我问了也是白问,不如识趣地收下丹药,回头再作调查。
我再次谢过师兄,目送他下山。
那道青绿色的身影背着他的竹筐从长阶往下走,直至看不见兰泽师兄的身影,我才收回视线,攥着手里两瓶丹药,一边往苍雪山的方向走,一边思索兰泽师兄的话。
既然兰泽师兄会这样说,就说明他预料到我会有想躲的人,可我平日在宗门内一向待人友善,又加上我的师尊可是仙门第一人,哪有人敢和我作对?我又能有什么想躲的人呢?
我暂且留了个心眼,待灵力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再步行,而是乘风回到苍雪山。
双脚刚落地,就把雪白的地踩出两个脏鞋印,像以前我在外面野完回来的样子。
回来的路上我也没收拾过自己,现在的我肯定又脏又臭,这么去见师尊太失礼了,于是我又调转了方向,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还没走进院里,就听到里面传来宿炆的声音。
“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推门的手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用灵力扫了一圈屋内,发现屋里只有宿炆自己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这就有点惊悚了。
我人不在,他进我屋里,这是想做什么?难不成他想要偷我的东西?!
我暗暗攥紧拳头,打算先不进去,等他翻我东西的时候,再抓他个现行。
“我好想你啊,师兄。”
平白无故的,想我做什么?肯定是不怀好意!
“师尊教我的时候总是会提到师兄。”
我下意识竖起了耳朵,师尊提我了?嘿嘿,提我什么了?
咳咳,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知道,毕竟这是师尊和别人说的话,不在我面前说,必然是希望我戒骄戒躁。
“师尊说,师兄小时候很爱哭,动不动就红眼睛,但多半都是装的。真正委屈的时候,反而比谁都能忍,倔强不服输,一滴眼泪也不会掉,罚跪不管跪多久,只要自己觉得没错,就绝不认错……”
我怔了怔,内心有所触动,回想起以前见师弟师妹们被课业压得喘不过气,于是带他们离宗玩,陪着几个小萝卜头在镇上吃吃喝喝,玩到傍晚才回宗,结果回来之后却被压到戒律堂接受惩罚。
宗主师伯:“让他们勤恳修炼是为了增强他们的实力!你当人人都有你的资质和天赋,轻轻松松就能筑基成功吗?作为师兄,不做好榜样不说,还带坏你的师弟师妹。景灿,你知错没有?”
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即便他们藤条都拿在手里了,知道马上就要被一顿毒打了,我依旧不肯认错,心里虽然委屈,但我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反而是那些看着我挨罚的小萝卜头们哭得一个比一个惨。
我嬉皮笑脸地问:“我要是认错了,能让他们回去吗?”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笑的,就是越严肃的场合,我越是忍不住想笑,尤其是还看见站在宗主师伯身后的曲涵,平时和他插科打诨多了,跟他对上一个眼神就想笑。
因为我这个态度,宗主师伯更生气了。
“简直是无法无天!今日你师尊闭关,我就替他好好管教管教你!”宗主师伯手里的藤条正要甩在我的身上,地板和墙壁突然就凝结了一层冰霜,那根藤条还没挨到我,就从末端开始碎成了冰渣子,叮叮当当掉在地上。
一道雪白的身影来到了我的身旁,垂在我身侧的衣摆因为来得着急,扬起来的幅度也比平日走动的时候要大。
我跪在地上,仰头望向身旁的师尊。
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苍白,立起的衣领到脖子处凝着剔透的冰晶,眼睛的蓝也比平日的冰蓝更加深邃,如同宝石一般。整个人像是冰雪雕刻出来,刚刚化成人形的雪妖,周身往外冒着白雾寒气。
他说:“我的徒弟,我管。”
师尊把我提回苍雪山,罚我在他闭关的洞府门前跪了三天三夜。
但彼时的我已经筑基成功,早已不是孱弱的凡人之躯,罚跪三天三夜对我来说不痛不痒,远远不及我因为违反门规,连累师尊紧急出关,内心产生的羞耻感和愧疚感来得折磨。
我面对师伯的时候还能嬉皮笑脸,面对师尊的时候我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愧疚得恨不得以头抢地,睡不好,吃不好,罚跪完之后只觉得师尊罚我罚得不够重,于是自虐般每天跟傀儡对剑,对到我灵力耗空,一身外伤,才肯回去休息。
那段时间我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差,不知道的人以为师尊把我提回去之后狠狠虐打了我一番,甚至连宗主师伯都来向师尊求情,让他念在我是初次犯错的份上,少打我几顿。
没想到师尊全都知道。
知道我什么时候装委屈,什么时候真委屈。
“师兄,你快些回来吧。不止是我,师尊也很想你。”宿炆跟叫魂一样。
当然啦,师尊不想我这个首席大弟子,还能想谁呢?他甚至分了一缕神魂出来保护我呢。我有点得意,有点骄傲,心里忍不住高兴。
宿炆又在我的房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并没有乱翻我的东西,就起身出门了。
我赶紧吃了一颗隐身丹。
宿炆关上我的院门,从我的面前走过。
待他走了之后,我才后知后觉。
我为什么要躲他?可恶!浪费了一颗上品隐身丹!这种丹药也就只有兰泽师兄这种喜欢研究怎么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的修士能炼好了。
……算了,下次再找兰泽师兄要。
我回了屋里,重新给自己的院子下了禁制,除了我和师尊,谁都不许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被讨厌的人呆过我的房间,感觉整个房间的空气都被污染了。
我打开门窗通风,又施法打扫干净屋里——虽然本来就已经够干净了。
刚好隐身丹也差不多要失效了,我便准备找衣服去沐浴更衣。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院子的结界波动了一下,有人进来了。
才改的禁制,除了我之外,也就只有师尊能进来。难道师尊也要趁我不在的时候,在我屋里坐一下吗?
那样的事情……
真是太好了!
我连忙掏出丹药准备再续一颗,慌乱间拿错了丹药,吞下的时候才发觉口感不对劲。
糟了!是化形丹!
与此同时,飘逸的白色衣摆掠过屋门的门槛,施施然走进来。
我手里拿着的衣服掉落下来,眼前视线一黑,被布料遮挡。
我胡乱挥舞着爪子找出口想要透气,身上的重量骤然一轻,视野变得明亮开阔。
周围的家具全都变大了,不对,是我变小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哇靠!煤球成精了!
“喵!”再一看旁边的镜子,我成了一只毫无灵力,弱小到只会喵喵叫的黑猫?!
我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得全身毛都炸开了,尾巴毛炸开跟玉米棒一样大。
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我磨蹭着往后退,想要退出镜子,眼不见为净,又碰到了凉丝丝的布料。
我惊了一下,转过身,顺着白色的鞋子、衣摆,往上看。
和那双熟悉的蓝色眼眸对上了视线。
师尊眯起眼睛,盯着我,面无表情。
大概是没有认出我,说不定还觉得我是跑进来把他徒弟屋里搞乱的野猫,在思索要怎么把我丢出去。
我努力驯服这四条腿,朝师尊走近,“喵”了两声。
师尊师尊,我是你的好徒弟啊!
师尊向后退了一步,仿佛担心会沾上我的猫毛。
我想到那些兽修弟子每天是怎么撸他们的召唤兽,还一脸幸福的样子,突然心生一计。
我飞奔着用脑袋撞向师尊,然后在他的脚边平躺下来。
啊,我摔倒了。
要师尊摸摸才能好!
我的头顶传来师尊的轻笑声。
“呵,笨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