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阵飓风从街道尽头卷来,松田阵平猝不及防,伞被猛然掀飞出去。雨丝密密斜斜地浇落下来,两个人瞬间都湿透了。
记忆里的那天也下了雨,然后松田阵平把伞插在她的身边,呼喊着让她不要睡,去街口接应救护车。
他们已经相顾无言很久了,濑音没去看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早晨天气很好,她晒出去的衣服还没收回来,现在想必全都湿透了吧?出门之前根本没想到要看天气预报,这种事怎么总是会发生呢?
刚刚洗干净的头发现在又淋湿了,今晚回去一定要再洗一遍。护发素好像也快用完了,得买新的,旧的不好用……
或许应该问问琴酒那家伙,他是怎么打理他那头长发的。
要是他不肯说,问贝尔摩德也不错,虽然她大概率会给个充满神秘感又毫无用处的答案,女人的嫉妒心,啧,当然还是原谅她,谁叫她免费送了那么多衣服给她。
苏格兰那边呢?琴酒让他追查U盘的下落,以一个真正的组织成员而非卧底的视角,二人都被派往美尔,遇到潜入的警察,被迫演戏逃离,最后只剩她一个人,情报又不在组织手上,就只能是她泄露给松田阵平。
他其实只需要将怀疑直接交给组织,就能安全地置身事外,再不济,他随时都可以把情报还给组织,还能换取上升的机会。
公安那边一定也这么考虑过,但他在琴酒面前掩盖了真相,否则现在追杀令就是对她。
雨水沿着脸颊滑下,眼睛空洞地盯着路面,该想的不该想的,时弦濑音都想了一遍。
松田阵平一直沉默地注视着她,从她刚才极具攻击性的挑衅,到现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异常变化,一切都在瞬息间改变。不对,在……与她对视时,她就已经开始异常。
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冷的,她颤抖地更加厉害,眼中却没显露出分毫相应的痛苦或者紧张,只是空茫的一片,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
濑音被猝然拉回现实,对上他复杂难辨的目光。
“你不是一直都很有把握吗?”
……杀了黑沼一郎,又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他不明白她到底站在哪边。
景光对时弦濑音的身份语焉不详,他始终处于对濑音混乱的判断当中,所以不愿意说出来影响松田阵平的判断。
但松田阵平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从风衣口袋中掏出一个证物袋,袋里装着红色的指甲油瓶。
“那这个呢,够打碎……你的把握吗?”
濑音仿佛终于从游离状态中找回一点神采,微微睁大眼睛,露出讶异之色。
“我们申请了搜查令,在你家找到它。”松田声音低哑,“残留硝化纤维素。只要送去法检,定罪并不难。”
濑音盯着那瓶指甲油,过了片刻,轻轻笑了一声。
“松田警官啊……你小说家似的栽赃手法,也太过完美了。”
她的语气活泛了起来,像是真的从空茫中醒了,“你没证人、没物证、没现场指纹……就靠你这点幻想,想进我家?”
她将最后几个字咬得缱绻缠绵,眉目含笑。
“况且它不在我家哦,在……我这里呢。”
时弦濑音牵起松田的手,张开他手掌,放入掌心,再一根根手指按回去,肢体接触给她带来了力量,从绵长的噩梦里逐渐挣脱,“不过你就算获得证据,也没办法定我的罪哦。”
松田眼神冷了下去:“为什么?”
濑音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又讥诮的笑容:“因为我可是……‘豁免于法律外’的人呢。”
警校的法学课程曾简单提到过A国的那部《卧底法》,松田阵平自然联想到。
如果她是FBI安插在境外的特殊联络员或行动人员,理论上确实可以引渡回国,通过“公共职权抗辩”,来免责一系列违法行为。
也就是时弦濑音所谓的,“豁免在法律之外”。
那么将原料走私入境后尽量进行监管,不报警、不配合、不解释,全都是“可以理解”的操作。
毕竟这事曝出来,FBI会倒大霉。
濑音笑眯眯地看松田阵平陷入沉思,越想越顺,愣是把逻辑给串了起来,表情愈发深沉。
“违法进入霓虹、擅自调查、擅自走私高危物资、杀害他国公民。”
他一字一句地咬着牙:“你们到底是哪来的胆子?”
“我们做肮脏的事,好让普通人……能安全入睡。”濑音轻轻地说。
“你知道吗,松田警官?”
“有时候我会想,要是有人能杀了我就好了。”
她声音很轻,却听不出玩笑意味,“那样我就不用每天醒来,去想要骗谁,杀谁,还是被谁杀了。”
松田阵平的话突然被堵在喉头,明明只是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站在黑雨中,却扛下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罪孽与责任。
“如果你只是想阻止炸弹袭击……”他喉头一紧,还是问出了那句,“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濑音垂下眼睫,“连案子都破不了的搜查一课,有什么好信任的?”
“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可就在摩天轮上炸成碎片了啊,松田警官。”
她像是故意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又踮起脚尖靠近他,指尖点在他心口。
“如果不能保护你,保护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她的逻辑荒诞不经,松田阵平想,查未知的案件,与对已知的袭击进行追查,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她明明可以在摩天轮爆炸前报警、可以匿名通报商业街的炸弹、甚至在米花中央医院爆炸发生前,也仍有机会挽救一切。
而在米花爆炸的时间过去,她更可以通知,也就不用担心炸弹被医务人员意外触发。
她没做,她选择了杀人。
然后再堂而皇之地讲这种看似“纯粹”的理由。
松田阵平没有一瞬间被说服,却还是像被钉在原地一样,一动不动,任由她抱住自己。
其实弦濑音跟FBI只是合作关系,勉强算是FBI的线人,犯罪记录都在他们那边挂着呢。
她被关了好多年,接受了证人保护计划,这次回日本是给FBI提供组织的情报。
但这几年因为被组织孤立,所以和FBI的联系少了,似乎FBI新派来组织的卧底还兼职打探她的动向,就是不知道是谁。
卧底是假。
处决黑沼一郎的原由是假。
时弦濑音这辈子嘴里就没讲过几句真话。
连刚才那一整段“感性告白”……大概也是松田警官会第一时间警惕的套路。
可偏偏,只有这句最不像真的话,才是真的:
“如果不能保护你,保护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时弦濑音的租房迎来了不速之客苏格兰,濑音反复确定了时间,“拜托,这才五点,上班不用这么积极吧?!”
“这次不想着赚钱了,是因为情报在你这儿吧,羽毛酒?”
时弦濑音:……
如果不是她知道松田和苏格兰认识,她都快信了。照理来说傍晚的时候琴酒下的命令,苏格兰要把自己摘出去的同时还想保住松田阵平,就应该竭力追查这件事,就算不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也应该表现得积极。
苏格兰应该想把情报上交公安的,一式两份,可惜被她截胡还毁了原件。
公安得到情报,赚了,组织得到情报,赚了,就她亏了,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而且BOSS也不想泄露给公安,她也算是奉旨行事。
排除所有不可能,苏格兰不积极,只能是他有更重要的事,这个节骨眼,除了转移情报还能是什么呢。
“太夸张了!”时弦濑音惊叹,“这次情报组怎么这么给力?!”
苏格兰面色复杂地看到手中的短信,刚给出U盘,情报就泄露到组织这里,果然是风见裕也……
但下一条指令紧随而至,简直就像一记打在后颈的闷棍:
【情报以U盘形式泄露,现持有者为警视厅公安风见裕也,务必在他交入公安前截获。下附动向行程表与照片。】
短信后半段甚至用红框标出“每日行动路线”和“联系方式”,比公安自己的人事系统还清晰。
清晨七点,米花町的地铁如往常一样高效而喧闹。
风见裕也站在车厢连接处,靠着墙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耳边是无数上班族窸窣整理公文包、戴耳机憋笑和站着浅酣的声音。
所以还是得喝黑咖啡吧,苦得像中药,喝一口提神,喝两口想死,偏偏他还是刚刚一口气灌下去的。
毕竟上了早晨的地铁,尸体都得竖着站。
“这都第几天了……连续值勤加深夜任务加早班训练。”他脑袋靠在玻璃窗上,半睁着眼想,“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猝死的吧。”
他发出了每一个霓虹社畜发出过的感慨:“这工作,谁爱干谁干吧!”
昨晚的情报交换过程比他预想的还麻烦。
Zero居然一连换了三个接头点,最后才在一栋快拆迁的废楼的废墟里翻出来了交接物,照理周遭是没人的,但他总是感觉如芒在背,倒是没什么恶意,应该就是zero本人。
zero应该也不比他轻松多少,真是辛苦呢。
情报被装进公安专用U盘里,每个人都有一个,能自动破解民用级别的防护墙,还带加密系统,读写留痕,不能复制。
就算他想偷看内容,也根本没有权限。
风见裕也苦兮兮熬夜到三点,才把任务流程和记录写完,静音闹钟已经响了,提示他离到站还有十五分钟,这里会路过一个大站,站台报站音却没准时响起。
“诶?怎么还没到下一站?”
他睁大眼睛,突然意识到,新干线停下来了。
而且,停在了半路上。
全世界最准时的铁路系统之一,怎么可能在上班高峰期突然停车?
隔壁车厢隐约传来有人抱怨的声音,调度的广播语气也有些僵硬:
“由于前方信号异常,列车将暂时停车,请各位乘客耐心等待……”
风见皱起眉,正想调出路线图看看,口袋的公安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是条简短的信息:
【留下U盘,快逃!】
信息随即自行销毁。
这是公安给他加密过的手机,居然有人能黑进来?!
风见裕也心跳一滞。
到底什么人那么大能耐,为杀一个他,能把上班早高峰的地铁逼停……不至于吧?
可事实容不得他侥幸,风见裕也面色凝重,他自从加入公安后就是两点一线的生活过到天昏地暗,大多数时间都和同僚待一起,也是配枪的。
如果要选一个最好下手的时间,只能是现在了。
精准提到U盘,还制造这起事故,如果有针对他的袭击在人满为患的地铁,就算只是精准刺杀,也可能造成恐慌,引发大规模踩踏事故。
身后的车厢喧嚣还在继续,而前方,是不知通向哪里的隧道黑影。
风见裕也调出图判断可能出现问题的路线,在新闻直播中找到受损位置和相应线路,趁着广播指示乘客“从应急通道疏散”,找到受损路线,毫不犹豫地跨入昏暗的侧边轨道维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