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击挡风玻璃,雨刮器不快不慢打着节奏。
街道安安静静的,早已过了下班时间,远处偶有车辆呼啸而过,远光灯拖着长长的尾影,在积水里溅出冰冷水花。
伊达航靠坐在车座上,警车的座椅套是娜塔莉亲自给他换的,绵软厚实,专为频繁外勤的他准备的,能让蹲守任务也稍微体面点。
一连守了五天,都只能简单擦拭,他感觉人都臭了。不过很快就能见娜塔莉,他真的归心似箭。
搜查一课人手紧张是常态,好在四天前目暮警部说,松田阵平那小子调过来了,轮换有了搭子,起码他不用再一个人熬夜。
伊达航的视线落在马路对面孤零零的电话亭,他调转方向盘,将车缓缓开过去。
电话亭里的人始终没有拨打电话,也没有离开电话亭,也是啊,谁也不想在冬夜被淋成落汤鸡。
“先生,我车上有多的雨伞……”
结果他刚调个头的工夫,那人已经拨了电话并挂断,推门而出,径直走入大雨中,恰好与他撞了个正着。
那人站定,侧过脸来,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却让伊达愣了一瞬——少年时的稚气早已褪尽,气质变得锋利而克制。他衣领高高立起,帽檐压低,领口处夹着一个变声器。
两人站在雨与夜之间,像一场不打招呼的重逢。
帽檐下的诸伏景光眼中划过惊讶,随即是淡淡的笑意:“很高兴见到你,我叫三上星川。”
伊达航:“……挺冷的,三上先生。”
“这么晚了,还不能下班吗?”
“嗯,稍微有些棘手。”
“你和你同事……过得怎么样?”
“都挺好。”
诸伏景光眉眼微弯,和松田交谈后,语气中挥不散的郁气也淡了些。
说“同事”的话,那就是降谷零了,班长对他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照顾呢,只可惜零在A国,不然说不定今天还能再见上一面。
伊达抬手,重重砸了砸他的肩,牙签咬得稳稳的,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诸伏景光是来和公安接头人通话的,但不是以自己的身份,而是降谷零。
降谷零炸|药入境的情报没有被成功送达,他因此怀疑公安中有组织的卧底。但如果是更高层,他们的身份一定会暴露,而现在并没有。
他前期因为常在组织中,担心隔墙有耳,所以聊胜于无地每次和公安接头都戴了变声器,没想到防没防到组织很难说,倒是先把公安给防住了。
降谷零怀疑风见裕也,松田阵平那边的消息也佐证了这点,叫停警视厅追查炸弹案的,就是风见本人。
因此这个U盘是一个试探,就看它最后能不能被安全送到公安高层了。
与此同时,时弦濑音正躺在海水里泡澡。
当然,不是度假,是在打工。
她昨晚发给朗姆的汇报,现在终于收到了回复。
羽毛酒:走私线交给警视厅了哦。
朗姆:你是怎么干事的?!!
朗姆要求她随时汇报,而她过去两天几乎失联。
没办法,这份兼职太香了,是木之本桃矢介绍的海底餐厅服务生,日结工资相当可观。
这边每三小时就要上一次美人鱼表演,她要反复换戏服洗澡,一天下来,整个人几乎大部分时候都泡水里。
手机根本没空碰,朗姆的回复也是刚下班才看到的。
因为她迟迟没回,朗姆又气又急,甚至都给她打电话了,可惜她静音了。
时弦濑音在后台扒着餐盒吃饭时点开手机,一边咬着酱汁牛排一边敲字,想了想还是贴心地回拨过去。
那边的机械音劈头盖脸地骂了过来,一股熟悉的压迫感砸在耳膜上,总让她忍不住幻视BOSS。
谁叫这些变声器调出来的声音都一个样。
朗姆:“你是不是疯了?!情报交接期间都敢脱岗?我让你盯着琴酒,你跑去哪儿了?!”
濑音:“在吃饭嘛,我跟你讲,不愧是高级餐厅,员工餐都是顶级的!香死了!”
“这条走私线是行动组负责,你在行动组一天,就得给我负责到底!”
时弦濑音嚼巴嚼巴:“嗯嗯。”
“有没有在听!?他把人一派了事,自己跑去杀卧底……你——”朗姆又开始抱怨起琴酒。
“可不嘛!”眼看他要把火气撒回来,濑音眼疾手快打断,顺毛话术张口就来,“哪有那么多卧底给他杀。”
“任务挂名在他那儿,我来擦屁股也就算了。资金周转不来,他连问都不问!他宁愿跟警方玩猫捉老鼠,也不管资源怎么流失,一出问题就砍人。”
濑音客观表示:“琴酒是过于低调了点,你跟BOSS告状吧,我顶你。”
琴酒负责的行动组在明面上,是外勤、打手、抢银行、搞暗杀,偶尔也接点生意,吸引警方注意,实则是组织推到官方视野里的台前马甲。
情报组负责收集情报、监视行动,但实际上以朗姆个人对琴酒等行动组和科研组进行监视。
时弦濑音就是那个夹在两个组之间的二五仔,明面上帮琴酒做事,实则听命于情报组,是朗姆亲自钉进去的钉子。
朗姆消气了点,但敲打她:“你根本就是还对他顾念旧情吧。”
嘶,这话说得颇为幽怨,还无中生有。
如果是苏格兰或者松田说,她会听得挺享受,哪怕是琴酒这么说都行,但换成中年光头大叔……那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我和他哪来的‘旧’,你可别乱说啊!!我最听您的话了,哈哈哈……主要不是最近没钱嘛……”
“谁叫你乱花。”朗姆把被羽毛酒带偏的话题拉回来,“你的解释。”
要是朗姆真想听她解释,此刻应该已经掏枪了。
濑音一点不怕,换了只手接电话,继续往嘴里塞一口牛排:
“说来话长……反正他们也留不住,后面我给解决了不就——”
电话挂断了……她都还没说完。
濑音耸了耸肩,好吧,朗姆的脾气,还是那么急。
几分钟后,她和诸伏景光几乎同时收到了琴酒的指令:
美尔公司重要情报泄露。确认泄露源,处理相关人员。明晚之前。——Gin
时弦濑音:“……”
……她确实把情报交给了松田阵平。
松田动作很快,效率也高,唯一的问题是,她怎么可能把松田推出去?她只说解决情报,没说把人给解决了啊。
苏格兰更不可能。
好家伙,所以……又要和苏格兰一起演戏了吗?
苦恼着回到家门口的时弦濑音,再一次遇到等候多时的松田阵平。
自行车摔坏了,她最近只能走着,到家就很晚了。松田风衣没变,是那次摩天轮见面时穿的那件,撑了柄黑伞,身形半藏在夜色里。
“你怎么来了?”濑音警惕地退后两步,双手抱臂,“美尔的事,我是一句也不会说的。”
松田没有立刻回答,他站在她家门口,表情无比平静,只是眼目光沉得像夜色,濑音看不明白他什么情绪。
隔了很久,她耐心用尽前,松田阵平缓缓开口:
“你好像总想让我觉得,你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他咬重“我们”,但濑音不会觉得他是在说他和景光,应该是指警察了……濑音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我这次来,是为了你说过的‘巧合’。”
——如果是我,一定会让所有巧合都成为必然的。
濑音:“……我可以收回我说的话嘛?”
“我们在米花中央医院找到了炸弹,原定的爆炸时间,就是黑沼一郎自燃时。”他定定看着濑音,“这就是你想要的巧合吗?”
“啧……这么巧?!”时弦濑音夸张地抖了抖,“好可怕哦。”
松田阵平向前踏了一步,雨伞略略倾斜,积攒的雨滴砸在濑音的伞上。
“后来我和萩原讨论过,哪怕是化纤衣服,也绝不可能燃烧得那么快、那么彻底。”
他一步步逼近时弦濑音。
“更重要的是,被吸附过可燃物的衣服会带有明显的异味,常年制作炸弹的黑沼一郎……不会毫无察觉地穿出门。”
时弦濑音站在小路中央,似乎对他口中的真相十分好奇。
“还有,你失踪的甲油瓶。”
诸伏景光提到的指甲油给了松田阵平启发,把手法串联了起来。
“硝化纤维素,可以溶解在乙酸乙酯和丙酮混合的溶剂里,而这个配方,恰好是指甲油的主要成分。”
他站定在濑音身前,一字一句下压。
“在黑沼一郎离开座位后,你取得了他的外套。将调制好的溶剂均匀涂抹在夹克的内衬,夹克本来就是黑色,甲油凝固后,形成火棉层看起来非常不明显。”
如果使用的是透明的甲油,它还会更不显眼,而濑音偏偏选了红色……毫不意外的自负和疯狂。
“可甲油干了会硬吧。”濑音一本正经地比划:“所以呢?你觉得我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你需要做的,只是在亲手给他穿上时,一直和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让他察觉。”
濑音用明媚的语气纠正他:“嗯……不是说话,是调情啦!”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没理她:“你事先给他点了杯黑咖啡,利尿剂的效果,让他不得不上洗手间,于是留下了外套。”
“在他离席的短暂时间里,你关掉暖炉。黑沼一郎回来的时候,会觉得冷,很自然地穿上外套。就算当时不觉得冷,他在米花中央医院埋的炸弹马上要爆炸了,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也很容易感觉到寒冷。”
“然后,你在他袖口上‘意外’打翻了吸附着□□的硅藻土。”
他靠得太近了,两把伞碰到一起,濑音手中伞边缘滴下的水就打在松田阵平的身上,她干脆收了伞,走到松田伞下:“你再靠我这么近,小心我亲你了哦。”
又来。
濑音歪了歪头,笑眯眯地踮起脚尖,慢悠悠地凑近他的嘴唇。
然而这一次,松田阵平没有退。
他的唇线清晰冷硬,不带多余柔情,说话时唇角微动,却不曾真正扬起,至少濑音从来没见到过他完整的笑意。
他的表情甚至也没有丝毫变化,凫青色的漂亮眼瞳冷漠地、尖锐而疏离地,注视着她。
九年前,实验室着火那天,炸弹还没到预设时间,她杀的人要推她离开,她便躺在门边,等着一氧化碳让意识模糊。
她没打算出去,那时候没有。
而只身投入火海的少年,眼中的情绪是毫不掩饰的焦急与担忧。
他伸出手,他拖着她出火海,他翻过一个又一个倒塌的房梁,他的眼中有濑音此生第一次见过的情绪,映在炽烈的火中。
那是时弦濑音此生唯一触碰过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善恶。
九年后,他成为阳光下的警察,走入漆黑的深夜,是为了追求法律的公正,将犯了罪的人逮捕归案。
或许对她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怜悯,所以专门来劝她自首吧。
怎么就走到如今的地步呢?
所以,她轻轻退了一步,像是终于失了兴致,“……无趣。”
“燃烧物、引线都准备妥当,所有的巧合,都只在等待一个火星,把它们串联成必然。”
松田阵平缓缓张开手,“你可真是自负,竟会将燧石留在现场。”
“虽然人来人往,还遇到二次爆炸,但它竟然还在呢。你那时可没有戴手套,不出意外的话,你的指纹会清清楚楚地作为你犯罪的证据,留在上面。”
“松田警官,”时弦濑音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指,露出光滑的指甲,“我当时可是在涂指甲油呢~”
她像是彻底扒脱那层人皮,露出令人胆寒的灿烂的笑容,“怎么会,有,指,纹?”
“下一次再来找我的时候,记得一定要带上真正能锁死我的证据……只是手机录音的话,可是录不进东西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