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桃亲眼见到滴着鲜血的人血馒头，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气。
胃里一阵翻涌，许是早起那点可怜的包子已消化完，想吐却到底吐不出什么来。
“哈哈哈，我家儿子有救啦...”
老婆子仰天大笑，似疯魔一般高喊着，约摸是惊喜过头，双眼竟还带着两行泪。
旁边的行人瞧着她哭中带笑、笑中带哭，登时觉得瘆的慌，慌忙跳开几步远。
偌大的集市，回荡着婆子变了腔调的声音。
姜桃凝视婆子渐行渐远的背影，莫名生出一丝悲哀来，竟然真的有人相信人血馒头能治病，唉！
“小姑娘，贫道观你印堂发黑，应是被这人血馒头冲撞，近日恐会被恶鬼缠身。”
耳朵乍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姜桃吓了一激灵，转过头瞧见摊子旁边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
老道捋一捋胡须，轻甩拂尘，“无量天尊，姑娘莫怕，吾乃清阳观的真人，一向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有法子帮你消灾除厄。”
姜桃呵呵一笑，腹诽道，这位大爷，我是被你吓得好吧！
老道从拿着拂尘的那只广袖里掏出一串黄色的三角符，“这一套除厄符，乃我清阳观镇观之宝，价值千金。你戴在身上，任他如何厉害的恶鬼皆得退避三舍。”
哼，老骗子！姜桃翻个白眼，敷衍道，“多谢道长关心，但此物着实太贵，小女子家里债台高筑，又身无余资，实在买不起，还请您移步造福他人去吧。”
老道故作惋惜道，“哎呀，我素来心善，见你可怜，此符就不收你银两啦，且把那篓子里的竹笋递与我，权当抵债吧！”
说着，将符纸抛到姜桃怀里，径自去拿背篓里那一小麻袋笋子。
姜桃瞧他半分不带客气，自个气笑了，哼！想白嫖笋子，还是洒过灵泉的竹笋，没门！
她眼疾手快，一把提起背篓往后拽，接着把符纸扔回给老道，厉声道，“老道，我不要什么符纸，你休想抢我的笋子。”
老道抓了个空，劝道，“姑娘，眼光放长远些，拿一点笋子换个善缘，何其划算！”
姜桃思忖着，这老道一把年纪，动手担心他碰瓷，不动手，他又缠着不走，忒烦人！
“我劝你趁早走开！再不走，我喊人啦，那些官兵可还没走远。”
老道面无惧色，伸出兰花指拈须一笑，“姑娘，莫急，贫道这就走！”
他当即扭头做离开状，不料下一瞬却突然转回身，趁姜桃不备，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抓住了背篓另一边。
老道使劲把背篓往自己这边拉，不曾想姜桃是个有力气的。
于是，两人各抓着背篓一边，僵持着，彼此互不相让。
“小姑娘，你倒有一股子蛮力！”
“哼，牛鼻子老道，彼此彼此！”
郑熊回到摊子的时候，正看到姜桃跟一个老道大眼瞪小眼，互相拽着背篓角力，连忙上前，“小桃，这是怎么啦？”
“熊叔，这老道看上了咱家的笋子，想空手套...空手骗竹笋吃。”
“小姑娘，莫污人清白。老道哪里有空手，分明拿了符纸跟你换。退一步说，我乃出家人，找你化缘要几根笋子怎么啦，何来骗之说。”
郑熊瞧着老道，觉得颇眼熟，“呃...您是清阳观的观主，无为真人？”
老道下巴上抬，目光带着傲气，“正是贫道也！敢问阁下是？”
郑熊双手抱拳朝老道行礼，“在下郑熊，乃郑家村人，曾有幸请您去村里看过风水。
“这是我侄女姜桃，头一次进城，不识得真人，多有冒犯！”说着，朝姜桃使个眼色。
老道打量郑熊好一会，才想起来，“是你！你就是那个花钱请我，把风水宝宅说成绝户宅的那位壮汉吧！”
郑熊面色突变，猛得咳嗽几声，“咳...真人...您...”
绝户宅！姜桃思绪良多，该不会是说姜家的新宅吧？她一脸疑问朝郑熊看去，却见对方躲着她的视线。
老道犹不自觉，“那宅子现下是谁家住着，怎么着也该成为村里的大户人家了吧？”
郑熊脸上挂着淡淡的苦笑，大户人家个屁！都快成绝户啦！
姜桃眼下基本已经确信，连忙追问，“道长，您说的可是郑家村最东边那座建在山坡上的宅子？”
老道眼珠骨碌一转，笑容圆滑，“你若是把笋子给我，我就告诉你。”
姜桃当即从背篓里拎出麻袋，干脆道，“喏，都给您！”
郑熊想拦，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急得直挠头。
老道笑得灿烂，露出一颗豁牙，“就是那个宅子！无量天尊，那可是个风水好、福泽厚的宅子，住进去的人家必能人丁兴旺，家业昌盛。”
人丁兴旺，家业昌盛？姜桃冷笑两声，“我家住进去时尚有五口人，现今死得只剩下我跟年幼的弟弟、一穷二白、吃了上顿没下顿。”
老道愕然，一脸难以置信，“不可能！老道仔仔细细算过一遍，明明是风水宝地，怎能如此？定是有人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坏了风水。”
姜桃本来就不信风水之说，双耸一肩，活像个渣男，“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老道却陷入了纠结，提着麻袋的手松了下来，不断掐指演算，嘴里还反复念叨着，“不可能...”
郑熊低头叹气，唉，谁能想到呢！
姜桃已想清来龙去脉，估计是郑熊见姜家困顿要卖宅子，担心他家没个落脚之地。暗中花钱请老道士把风水宝宅说成绝户宅，好低价卖给姜家。
三人各有心思，沉默不语。
此时，一位三十出头的中年道士走了过来，他身材清瘦，表情淡然，朝老道行个礼，“师父，该做法事了，快随我回去吧！”
老道醒过神，瞪了他一眼，埋怨道，“臭小子，我才不要跟洛珈寺的那堆秃驴一块做法事。”
中年道士面色平静，温声哄着老道，“好好好，师父，咱不跟他们一起，咱...”
姜桃觉得好笑，老道跟个老小孩似的。
无为老道舍不得笋子，但方才听完姜桃家的遭遇，莫名觉得心虚，疑心是否自己真的算错，带累了姜家。
他不好意思再白拿人家的，眼珠一转，打起徒弟的主意，“你帮我把这袋笋子买下，我就走。”
中年道士瞟一眼小麻袋，心道就这几个笋子，花不了多少钱，一口答应，“好好好，我听您的，这就买。”
说着冲姜桃二人一笑，“我乃清虚子，是家师的二弟子，敢问竹笋怎么卖？”
姜桃开口正要说价，却被老道打断，“好徒弟，问什么价，莫折师父的面子，速速给五两银子完事！”
清虚子面色一僵，目光流连在眼前的三人之间，严重怀疑师父在坑他。
郑熊一愣，当初请老道花了二两五钱银子，这怎么还翻了一番？
五两！姜桃惊了一下，老道这是怎么了，良心发现？
清虚子干笑两声，“不好意思，二位，我师父不了解物价，这点笋子用不到五两银子吧？”
这便宜有点烫手，姜桃连忙摇头，“用不了！”
老道瞬间不乐意了，横了徒弟一眼，高声喊道，“我说二狗啊...”
清虚子闻言神色慌张，顾不得礼仪，急忙伸手捂住师父的嘴，“五两就五两！”
火速自袖口里掏出一锭银子甩手抛给姜桃，一手拎起袋子，一手拉着老道，匆匆往回赶。
走出十来步远，小声嘟囔道，“师父，您老不是说不提出家前的名字吗？”
老道打哈哈，“好徒弟，师父年纪大喽，一时情急忘记了，下次不会啦！”
清虚子无奈摇头，他可不信！
二狗？清虚子？反差还挺大！姜桃闷笑两声，注意力集中在银子上，转手递给郑熊。
“熊叔，这是真的吗？”
郑熊捏着五两银子，掂量一下，用袖子擦了擦，用牙又咬了咬，
“是真的，五两银子！”
姜桃主动道，“熊叔，这银子您就收着吧！”
郑熊为了姜家也是煞费苦心，把好宅算计成绝户宅，单是请老道可不够，恐怕他没少给村长钱。
郑熊沉着脸，严词拒绝，“钱得来不易，叔可不能收！”
姜桃无法只得收起银子，算了，以后再想办法吧！
经过老道这一搅合，两人也没心情再摆摊，反正时候也不早了。
姜桃二人收拾起摊子，东西装在背篓里，拎着剩下的大半袋笋子往回走。
越靠近西市前门，血腥味越浓。不远处就是之前行刑之地，尸体已经被人拉走，地上还残留着血迹，四面围着一些看法事的百姓。
无为老道神情郑重、仪态端庄，站在摆着香炉、香烛及八卦图的桌案前做法事，他一手掐诀、一手握着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
姜桃二人驻足观望，郑熊低声道，“砍头还给做法事，犯人死得也值。”
姜桃不解，“平常做个法事很难得吗？”
旁边有个正在吃东西的白胖小道士对着她冷哼了一声，仰着一张圆滚滚的胖脸，
“俺们做法事讲究吉凶、要观天时地利，哪能随便就来。也就宋县尉心地好，会给犯人做法事。”
姜桃见他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一张脸圆得几乎看不见下巴，颇觉可乐，
她抬起右手，做个数钱的动作，“那你们一场法事做下来，是不是很赚钱啊？”
小道士想起这三日师父收下的银钱，还有二师兄给他买的一堆吃食，嘿嘿笑了起来，“我不告诉你！”
姜桃逗了两句小道士，又看了会法事，也无甚稀奇，便跟着郑熊往外走。
两人要到西市入口的那间屋子里找差役交还对牌，好领回押金。
这会子，大家都在看法事，屋外几乎没人。姜桃二人不用排队，直接走到门口。
房门微阖，郑熊正打算敲门，却听见里面有人低声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