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玛丽为这事发愁的时候,教母马克斯韦尔将军太太又派仆人来接她去府上了。自从上次将军见过玛丽·普莱斯后,对这个处事大方的小姑娘颇为欣赏,将军太太自然夫唱妇随,更愿意请教女去陪伴她和马克斯韦尔小姐了。
到了将军府上,玛丽先陪安妮练习了一会儿板球。这种运动被称为“绅士的游戏”,在比赛期间常常会穿插下午茶和一系列社交活动,因此在上流社会的男性中很流行。近些年有少数上流社会的小姐太太们也开始加入其中,组建起了女子板球队,马克斯韦尔小姐正是受一位贵亲影响,喜欢上了这项运动。但是马克斯韦尔将军太太并不好此道,她一向认为女性应该保持身材纤细和身姿优雅,不应该参与这些男人的活动,自然也就不会有人(仆人们不算)陪安妮练习板球。好在玛丽来了,虽然她有点笨手笨脚,但是总比那些一看到她打球就露出害怕神色的军官家的小姐们强。
两个人活动了一会儿,出了一身汗,安妮脸上红扑扑的,玛丽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热,估计自己的脸也和安妮一样,汗水让她的衣服变得有些黏腻,她很想洗澡,但是作为客人,她不好意思提出这种会麻烦到仆人的请求。安妮就不必客气了:“流汗真是让人不舒服,运动就是有这点麻烦,我们洗个澡吧?玛丽。”
听到安妮说这话,玛丽真是既感激,又为难。因为安妮说的洗澡不用于玛丽平时在普莱斯家所进行的擦洗,仆人们需要先把水运到厨房,烧好热水后,再用木桶把热水运到楼上的浴缸里。等两位小姐泡好澡后,女仆们还要再用水桶把那些用过的洗澡水运到楼下,倒入下水道。主人的一个念头,仆人们就得过得比平时更加辛苦。作为客人的玛丽当然不太好意思享受这样的待遇了,因此她给了运送水桶的女仆们一点打赏,尽量减轻仆人们的抱怨。
难得洗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澡,玛丽觉得自己神清气爽了很多,她看了看自己换下的脏衣服,又想起了临行前被她鬼使神差带过来的图纸。马克斯韦尔将军应该有可靠的人手可以把洗衣机制造出来,可是我该怎么提起这件事呢?玛丽决定试一试,毕竟自己不过是个六岁小孩,就算将军不帮忙也不会对她怎样。
等将军回到府上,玛丽拉着安妮凑到他身边,装作好奇地询问起水手们在船上的生活,因为知道玛丽的大哥威廉准备投身海军,将军并未起疑。“教父,我很听说,水手们在船上是不需要自己洗衣服,只要把衣服扔进海里就可以变得干净,对吗?”玛丽神色天真地问。
“是的,他们只要事先把脏衣物塞进一个大布包中,然后用绳子系住这个布包,绳子的一端紧紧地系在船上,然后把布包扔进大海中。随着帆船的航行,衣服就自然而然变得干净许多。”说到自己这一行的事情,将军谈性很浓,“当然,海水没办法像人一样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但是在缺少淡水的船上,水手们本来就没法子经常洗衣服。”
这次谈话过去没两天,玛丽主动去书房找马克斯韦尔将军,一脸郑重地将洗衣机设计图纸递给了他。“尊敬的教父,我恳求您看看我设计的这张图纸,上次和您聊过水手们是如何洗衣服后,我就想到既然把脏衣服放进海水里能够利用水流的不断搅打把衣服冲干净,那么我们是不是仿照制造一台机器,您看,就像这样,它里面有一个搅拌棒,只要有人不断转动手柄,就可以让里面的木棒顺着水流不停搅打衣服,不就能节省下洗衣服的时间了吗?”
马克斯韦尔将军没想到教女会找他谈有关机器发明的事情,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些奇妙的想法?此时的英国已经出现了很多机器,虽然将军暂时看不出眼前这个笨重的木质洗衣机有多大用处,但是出于鼓励,这位长辈还是对玛丽说:“哦!玛丽,你真了不起,居然能够从水手们洗衣服想到发明机器。”
玛丽知道将军并不太重视这个发明,接着说道:“教父,您知道的,我父母的经济情况不算太好,我想请您派人帮我问一问朴茨茅斯的洗衣房有没有需要这项发明的,如果它有市场的话我想把它卖掉,换取一笔钱。”说完这番话,玛丽感觉书房里一下子变得极为安静,她看着将军紧皱的眉头、沉思的神情,不断在想自己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或许将军没有她想得那么开明,或许自己不应该这么直接提出请求。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又仿佛过了很久很久,马克斯韦尔将军的话语终于传到了玛丽的耳朵里。“亲爱的玛丽,你想把这个发明专利卖掉是吗?我可以派安德鲁帮你问一问,但是我太懂机器,不确定它是否有市场?如果真的卖了出去,得到的这笔钱你打算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当然是我自己保管了!玛丽差点脱口而出,但是话不能说得这么直接。“尊敬的教父,您知道的,我一直想要到学校上学,但是我父母没法负担我们几个姐妹的教育费用,好在我的姐姐有幸被姨父托马斯准男爵接到曼斯菲尔德抚养,因此我希望这笔钱能够用来支付我和妹妹在全日制学校的费用。”玛丽的潜台词是:她希望能够自己支配这笔钱,最好至少有二百多英镑(朴茨茅斯几个知名女子学校一年的费用往往在十八至二十一镑之间)。
马克斯韦尔将军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等玛丽离开书房,他一个人在房间里踱步,心里却想着:莫非苦难真的有那些诗人所赞叹的伟大力量,让一个文文弱弱的小女孩也迸发出了智慧不成。虽然很多人认为女人是愚蠢的、非理性的,但是将军不是那种瞧不起女性的男人。他把自己的管家安德鲁叫来,派他去处理这件事,并暗自决定就算这发明值不了多少钱,今后也可以适当资助一下玛丽。或许可以把玛丽接到自己家接受教育,两个小姑娘虽然处境有所差异,但是在一起未尝不可使双方受益。要是普莱斯家的男孩也这么优秀,今后倒是可以试着提携一番。
将图纸交给将军后,玛丽便撂下了一桩心事,她又待了两天,便准备向教母道别。“亲爱的教母,我当然想要一直在这里陪伴您和安妮,但是您知道的,我的姐姐范妮即将离开朴茨茅斯,我母亲已经写信回复过姨父了,曼斯菲尔德的仆人随时可能来接她,等她走了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面,这次我得回去多陪陪她。”
马克斯韦尔将军太太想到自己结婚后一直随将军驻扎在朴茨茅斯,很少能够见到儿时的姐妹,也倍感同情,爽快地答应了教女的请求。这次回去的路上集市上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玛丽一路平安回到了家。
这时普莱斯太太已经从范妮即将被托马斯爵士接到北安普敦郡的喜悦中冷静了下来了,她有太多事需要操心,对大女儿的爱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已经不错了。大儿子威廉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从学校毕业了,他坚持直接去当水手,而不是继续接受陆军学校或文法学校的教育,普莱斯太太急得不行,玛丽不在家更没人能够安慰她急躁的心情。普莱斯先生倒是无所谓,他声称大儿子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是干这一行的好苗子,恨不得威廉现在就到船上去。
玛丽回来的真是及时,家里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帮范妮收拾行李,虽然她没有什么值钱的物品,但是离开家前至少也要把那些心爱的小东西都收拾好:普莱斯太太给她织的衣服、威廉送她的玩具、玛丽送的复活节彩蛋,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们给的小礼物。玛丽帮姐姐把这些东西放到小箱子里,以备她可以随时出发。范妮既为需要妹妹替自己操心而不好意思,又为即将离开家人而难受,她到现在还没法接受自己的“好运气”,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离开这座房子,离开威廉和其他兄弟姐妹。
因此等托马斯爵士派来的仆人来接她的时候,范妮涕泪连连也就很正常了。普莱斯太太看到大女儿离开身边,倒也流了几滴伤心泪,但是一想到范妮是被接过去享福的,她就很快想通了,反而欢快起来。这种欢快没有持续多久,她就感觉到了不便。
萨姆和汤姆一直是范妮帮忙照顾的,现在这两个小家伙一个三岁,另一个才一岁,范妮一走,她想要多使唤使唤玛丽和苏珊,偏偏玛丽这段时间常被马克斯韦尔将军太太接去。苏珊从来不被母亲偏爱,也就更反感母亲对别人的溺爱,她总喜欢对普莱斯太太对两个弟弟的无条件溺爱提意见,不像范妮那样事事听她使唤,普莱斯太太自然更加不快。
玛丽并非完全不管普莱斯太太,她早就叮嘱女仆艾娃帮忙照看两个小弟弟,可是普莱斯担心艾娃偷懒,总希望女儿们多出点力。除此之外,玛丽和苏珊比范妮小了四岁,确实没法像她那样帮母亲承担更多的家务劳动,普莱斯太太即将生产,难免更觉得劳累。她暗自想着不如把那些需要动脑子操心的事情全部交给玛丽,那些林林总总的账单呀、如何让仆人们听话呀,这些叫人烦恼的事她全都不想管了,毕竟儿子可以直奔前程,女儿们总要学习如何管理家务,现在范妮不在,玛丽作为普莱斯小姐得多分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