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后,巴黎的天气总不是太好,哪怕不下雨,也常笼罩着一层阴沉沉的雾气。
但众人出发前往奥地利的那天是个晴天。
法国虽然雪场众多,可往往在圣诞节前后才会陆续开放,最快也要等到11月下旬。
而奥地利的索尔登雪场坐落在阿尔卑斯山的北麓,拥有两座冰川。每年9月,北半球大部分地方还暑气逼人,这里就已进入了雪季。
距离索尔登最近的城市是因斯布鲁克,从巴黎过去并没有直达航班。程澈一行六人经法兰克福转机,足足花了六个小时才在因斯布鲁克降落。
吴闻雪在当地提前租了一辆九座的商务车,所有人一下飞机,就被原封不动地装进车里。紧接着又是一个小时的颠簸,此行的目的地——索尔登小镇才算进入大家的视野。
商务车在一栋附带院子的二层别墅前停下来。胡莹没进屋,说是要去附近的超市逛逛。
几位男士负责将行李搬进客厅,吴闻雪则在楼上楼下四处转悠。
沈誉最后一个进门。他把行李箱丢在玄关,然后长腿一迈,一屁股坐在林博锐旁边。
程澈用余光瞄了沈誉一眼。一周前,他们就“划清界限”一事进行了一番思想碰撞,那之后,两人看似还是正常相处,实际一直不尴不尬。
不过也好,沈誉不会再整天上手,做出一些摸头喂零食之类的令人多心的举动。
他也可以少一些旖旎的幻觉。
吴闻雪视察完毕,从楼梯上下来,拍拍手道:“咱们把房间分一下吧,我刚刚看过了,一共五间卧室,都是大床。”
林博锐摆弄着手边的摆件:“情侣住一间。”
“两对情侣两间,还有三间房,胡莹是女孩子,给她一个单间,沈誉也单间吧,”吴闻雪向程澈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澈澈,你和林博锐挤一挤?”
“我没……”
“意见”两字没出口,程澈的话就被打断。沈誉说:“程澈和我一间。”
吴闻雪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那也行。”
程澈没有贸然开口,他拿不准沈誉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想和他缓和关系吗?
“哟,”林博锐一只手搭在沈誉肩膀上,“对我这么好?”
“把那间最小的、采光最差的给林博锐。”沈誉冷冷地说。
“没有那种,房间都差不多,楼下两间,楼上三间,”吴闻雪又问,“沈誉,你想住楼上还是楼下?”
沈誉言简意赅:“楼上。”
“我也住楼上,”林博锐嘻嘻哈哈地说,“我建议情侣都住楼下,免得我们大晚上听见噪音。”
“那干脆你和胡莹两个单间的住楼下,其他人都住楼上,”吴闻雪眼珠一转,对林博锐说,“你又知道沈誉晚上不会发出噪音?”
沈誉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吴闻雪只是想抖个机灵,结果好像又惹到了沈誉,她大脑飞速运转:“呃,我是说,打呼噜。”
“我不打呼噜。”沈誉斜睨着她。
“这我上哪知道去,”吴闻雪转向程澈,笑容洋溢,“澈澈,你来监督,看他到底打不打呼噜。”
程澈还陷在沈誉那句“我和程澈一间”里,后面的对话像一阵风一样从他耳边掠过,程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起初是琢磨沈誉的用意,后来演变成思考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
平躺着睡还是侧着睡?万一他睡相不好怎么办?万一说梦话了怎么办?万一……万一……
直到吴闻雪喊他的名字,程澈才恍然回神。正不知所措,敲门声适时响起,程澈猛地站起来:“我去开门。”
屋外寒风凛冽,胡莹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提着大包小包,携着满身冷空气蹿进客厅:“闻雪,我买了点吃的,晚上就不出去吃了吧。”
吴闻雪忙上前接过东西:“你太棒了莹莹,正好老李也快到了,我得去接他们,估计要七八点回来。”
老李和他女朋友从里昂过来,和他们不是一条路线,到达时间也要更晚一些。
胡莹说:“你去吧,晚餐我来搞定。”
“对了,”吴闻雪道,“房间给你留了个单间,你要住楼上还是楼下?”
“你们都选好了?”胡莹疑问道。
“老李反正来得晚,把挑剩下的给他,我也无所谓,看你,”吴闻雪耸肩,“楼下两间没人选,楼上还有一间。”
“那楼下吧,”胡莹想了想,“离厨房近,夜里饿了还能来吃点。”
吴闻雪勾起半边嘴角,五根手指一抓一放:“哎呀,有些人的愿望要破灭了。”
林博锐切了一声。
胡莹迷惑了:“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没什么,”吴闻雪掏出车钥匙,扔给她男朋友,“我走了,莹莹,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好嘞。”胡莹脱下帽子手套,将刚买的新鲜水果拿到厨房清洗。
程澈见她一个女生忙前忙后,心里过意不去,便跟上去道:“要做什么?我也一起吧,多个人效率高些。”
“那就麻烦你啦,”胡莹抬头,视线越过程澈的肩头直抵客厅,沈誉和林博锐正翘着二郎腿不动如山地玩手机,“那两位都是大爷,指望不上的。”
程澈没言语,扭头望了一眼沈誉。
胡莹抖了抖沥水筐:“晚上吃牛排,袋子里有些配菜,你帮我处理一下哦。”
程澈点头:“好的。”
购物袋敞开摊在客厅茶几上,程澈翻了一下,里面装有土豆、西蓝花、口蘑等等。他把这些菜单独拎出来,刚回到厨房门口,沈誉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东西。
程澈定在原地:“呃……”
“我来。”沈誉走到水池前,打开水龙头。
池子里水位渐渐攀升,沈誉把菜一股脑地倒进去,然后面无表情地揉搓起来。
胡莹没见过这种场面,在一旁无声地张大了嘴。
整间屋子只剩林博锐一个闲人,他坐立难安,只好跑到厨房围着沈誉绕圈,一边绕一边怪腔怪调地说:“我靠,我说谁这么贤惠呢,原来是我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沈公子!”
“不干活就滚远点,”沈誉兀地抬手,水花四溅,甩了林博锐一脸,“少在这里碍手碍脚。”
胡莹见势不妙,叫道:“林博锐,这柜子太高了我够不着,你能过来拿下餐具吗?”
“哦哦,马上。”林博锐后撤两步,不敢再造次。
上午汇合以来,交通工具更换了好几次,但沈誉一路上话都很少。林博锐还当他在装深沉,现在看来是心情不好。
至于心情坏的原因,林博锐不太关心。他只要不被沈誉吃的炸药波及到就好了。
沈誉洗完菜,开始削土豆。
别墅里没有专用的去皮刀,沈誉只能用水果刀一块一块地将皮刮下来,极不顺手。
程澈背对着沈誉腌渍牛排。他不是笨蛋,沈誉的情绪表露得如此明显,他当然看得出来。
难道沈誉还在因为“划清界限”生气?
程澈确实想和沈誉保持安全距离,一个人默默暗恋,但他不想看到沈誉不开心。
是不是应该哄哄他?程澈没哄过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更何况,他也不能完全确定沈誉火气的来源,万一弄巧成拙就更糟了。
程澈给牛排撒上黑胡椒,心不在焉地涂抹着,却听背后猝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嘶”。
“怎么了?”程澈塑料手套都来不及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沈誉身边。
沈誉左手一松,土豆掉进水里。他右手握着刀,左手食指指腹上被蹭掉了一层皮,正在慢慢往外渗血。
“没事。”沈誉生硬道。
程澈把塑料手套扔进垃圾桶,抓着沈誉的左手观察了一下,创口不算深,但面积有点大。
“你这不能再沾水了,”程澈印象中,门厅斗柜上放置了一个急救箱,“你跟我来。”
急救箱里有一些基础药品,程澈取了一根棉签,沾上碘伏给沈誉消毒。
沈誉没比程澈高几公分,只有程澈低头的时候,他才能看见对方的发旋。沈誉盯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憋不住道:“礼物我已经送了。”
“我知道。”
今天早上,吴闻雪和她男朋友开车来公寓楼下接他们,程澈亲眼看见沈誉递过去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
“我说是我们俩送的。”沈誉又说。
程澈撕了一片创口贴:“嗯。”
“你怎么不说欠不欠了?”沈誉咬紧后槽牙。
“你不是让我攒着还吗?”程澈将吸收垫覆盖在沈誉的伤口表面,轻轻粘合上胶带。
“我那是,”沈誉深吸一口气,自暴自弃地说,“算了。”
程澈包扎完毕,抬眼发现自己的额头几乎要贴上沈誉的鼻尖,他心内一颤,赶紧拉出间隔。
他的这点小动作被沈誉尽收眼底,沈誉脸色又是一黑:“你就这么不想挨着我吗?”
“我没有。”程澈有气无力地辩解道。
“你和林博锐不熟,我怕你尴尬,没让你们在一间,”沈誉说,“我错了,你是不是更不想和我住在一起?”
程澈不知道沈誉为什么突然胡搅蛮缠了起来,他决定还是说点软话,让沈誉高兴一下。
“沈誉,你是我来巴黎认识的第一个人,我从来没有不把你当朋友,也没有想和你划清界限,相反,你是,”程澈顿了一下,“很重要的朋友,所以,如果你为我做的比我为你做的多太多,我会觉得很惭愧。”
这段话有点绕,但已经是程澈这辈子说过的最直白的话了。
好在效果显著,沈誉的表情瞬间明朗:“为什么要惭愧?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自己想做,你安心接受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