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菜一汤,都挺下饭。沈誉一共盛了三碗米饭,最后一粒米也没剩下。
光盘行动实施得很彻底,沈誉心满意足,揉着肚子道:“比中餐厅好吃。”
程澈失笑:“哪有这么夸张?”
“在我心里就是这样的。”沈誉笑眯眯地说。
程澈低头收捡餐盘,沈誉再多说几句,他八成就能免疫了。
空盘子垒成小山,程澈说:“我去洗碗。”
“我去,”沈誉抢在他前头把盘子小山端了起来,“这点事我还是会做的,你不是要学习吗?赶紧吧。”
餐厅和厨房之间隔着一条走廊。程澈透过两扇玻璃推拉门看了沈誉一会儿,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摊开书本,一个个字母支离破碎地漂浮在空中,他费尽全力想将它们塞进脑子里,无果。那里的空间好像被什么占据着,怎么赶都赶不走。
这天,程澈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找到昔日的学习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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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的时候,程澈收到了谭乐发来的信息。
【谭乐:哥们儿,告诉你个事,我找到工作了】
程澈很为他高兴,回了一句恭喜。
对话框顶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不一会儿,屏幕中跳出一长段文字。
【谭乐:还有个好消息,你上次不是说在找兼职吗,我现在上班的地方刚好在招会讲中文的服务员,你有兴趣的话这两天过来看看呗,是家法餐厅,工资待遇我替你打听过了,每小时12欧,算是不错的】
程澈有些意外。当时他只是随口一提,没料到谭乐还放在心上。
【程澈:谢谢你,我会去的】
【谭乐:别说谢不谢的,来之前知会我一声,我先过去等你】
周四下午,程澈一出校门就按照谭乐发来的地址,赶去了那家法餐厅。
餐厅规模不大,但装潢很考究。负责人一边带着程澈熟悉环境,一边向他介绍,这几个月店里客流增加了很多,其中大部分都是中国人。
“似乎有人在中文互联网上推荐了我们餐厅,”负责人说,“虽然我们的服务员英语交流无障碍,但中文总归顺畅一点,而且会让中国顾客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程澈问:“我需要做什么?”
“准备餐具,招待客人,打扫桌面地面,”负责人上下端详着他,“并不复杂,我相信你能很快上手。”
“工作时间呢?”程澈又问。
“噢,这我正要与你商量。”负责人指向一块板子,上面写着营业时间。
周一至周五:12:00—15:00;19:00—22:00。
周六、周日:11:30—15:00;19:00—23:00。
负责人道:“我们工作日中午已经招到了一位中国员工,还有两个时段空缺,一个是工作日晚上,一个是周末全天,加起来都是每周15小时,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法国对于留学生兼职是有明确规定的,一周不得超过20小时。程澈有学业在身,当然也不可能在打工上耗费太多精力。
一番深思熟虑后,程澈说:“那我选工作日晚上吧。”
“好的,”负责人点点头,“明天开始上班可以吗?”
“可以的。”
负责人握住程澈的手:“欢迎你的加入。”
正式营业前,谭乐照例检查设备。他拖着长长的话筒线清唱了一首中文歌,独特的旋律和醇厚的嗓音立刻将餐厅内的冷清气氛驱散得一干二净。
程澈被谭乐指派去巡逻音响效果,他从角落中走出来,对谭乐比了个“OK”。
“那就成。”谭乐关闭电源。
程澈以为自己任务结束,没曾想谭乐蓦地抬头道:“哎,你是怎么想的?每天下了课还要来打工,也不嫌累得慌。干嘛不选周末,不是更轻松?”
在谭乐眼里,这只是个普通的问题,但程澈听来,却尤为尖锐。因为真实原因不便公开、难以启齿。
程澈含糊地说:“周末有事。”
“什么事啊?”谭乐狐疑道,“难道你周末还要打一份工?”
并非谭乐穷追不舍,只是他不太理解,像程澈这种性格淡然、人际关系简单的人,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他每个周末都抽不开身。
“不是,”程澈蜷起手指,蹭了蹭鼻尖,“一点私事。”
谭乐自认情商不高,但他看得出来,程澈是不愿他再追问。他撇撇嘴:“行吧,你也别太辛苦,钱这个东西,该问家里要就问家里要点,别太有心理负担。”
程澈简直不知道作何回答。谭乐多半是把他误解成那种要靠勤工俭学补贴家用的穷苦学生了。
他家里条件的确一般,不过也没到一贫如洗的地步。之所以选在工作日打工,都是为了沈誉那个“以后”。
他只是想尽可能地和沈誉多相处一会儿罢了。
程澈视线扫过话筒,随便找了个话题:“刚刚那首歌挺好听的,以前好像没听过,歌名是什么?”
其实很刻意,但似乎歪打正着,谭乐双眼瞬间焕发出神采:“你觉得好听?”
“好听啊。”借口是真的,但好听也是真的。程澈在各个方位仔细听过,曲调抓耳,歌词也很有意境。
“没有歌名,”谭乐仿佛遇见知音一般,激动得满面红光,“是我的原创!”
程澈讶异:“你会写歌?”
“我自学的,”谭乐说,“以前也在网络平台发表过几首,全都石沉大海,但凡有一首红了,我也不用到处找地方驻唱了。”
“那,”程澈抿了抿嘴唇,“你还会接着写吗?”
“当然了,”谭乐斩钉截铁,“我不会放弃的,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红遍大江南北的原创歌手!”
程澈看着他,有一点感慨,又有一点羡慕:“祝你成功。”
“你呢?”谭乐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这个词太大了。程澈没有梦想,只有目标。
他现阶段的目标是完成交换,下一阶段的目标是顺利毕业,最好再拿个优秀毕业生,更远一点的目标是从事一份高薪职业。
但谭乐想要的答案显然不是这些。
程澈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当个白领?”
“这是什么梦想?”谭乐瞪着他,脸上写着“不可理喻”四个大字,“梦想怎么能是这种无聊的事情?”
“可我也没有其他梦想。”
谭乐纠正道:“梦想也不一定就是事业。你想做的事都可以是梦想啊,比如环游世界,比如去非洲喂河马,再比如和喜欢的人在热气球上接吻。”
程澈不想环游世界,也不想去非洲喂河马,更没想过和沈誉在热气球上接吻。
准确的说,他就没想过和沈誉在一起。
也许是艺术家的天分作祟,谭乐痴迷的东西都太遥不可及了。
而程澈在乎的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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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每个工作日,程澈都往返于公寓、学校、餐厅三点一线之间。
周末,他和沈誉的二人购物活动如期举行。沈誉遵守约定,没再和他争夺付款权,很老实地执行了轮班制度。回到家,程澈主厨,沈誉打下手,周周如此。
程澈特意预留出珍贵的周末,但奇怪的是,沈誉居然也没太多社交,几乎每周都安安心心在家做饭。
沈誉在打杂方面进步神速,起初连切菜都很生疏,后来什么起锅烧油、搅打上劲通通不在话下。
十月中旬,沈誉撸起袖子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接到了吴闻雪打来的电话。
“月底去奥地利滑雪,我买单。”吴闻雪开门见山。
十月末是法国的万圣节,学校往往会借此由头放一段时间的假,多则两周,少则一周,学生们称之为“秋假”。
“富婆好大方。”沈誉一只手抓着手机,只能单手把蛋敲进碗里。
“我男朋友过生日,这点排场还是有的,”吴闻雪说,“我租了一个别墅,我们可以玩一整个星期。”
沈誉淡淡道:“知道了。”
“对了,”吴闻雪叮嘱道,“把澈澈也叫上。”
“……”沈誉语气不善,“澈澈是谁?”
“别装傻。”
沈誉:“你们很熟吗?”
他记得,程澈只和这些人见过一次而已。
吴闻雪在那头玩味地笑了起来:“你吃醋了?”
“我吃什么醋?”沈誉想,吴闻雪总是这么莫名其妙。
“别着急,等我恢复单身了你还是有机会的。”吴闻雪大笑道。
沈誉毫不留情:“我挂了。”
“先别挂,”吴闻雪一秒不敢耽搁,“我说真的,程澈应该不回国吧,带他一起来嘛。”
“我问问他吧。”
“嗯嗯,”吴闻雪阴阳怪气地说,“快去问。”
程澈人在厨房,听力功能健全,早就注意到沈誉通话时提了他的名字。他拿着筷子给锅里煎着的豆腐翻面,实则一直在留意沈誉的动作。
沈誉把手机插进口袋,果然下一秒,就冲他走了过来。
“马上放秋假,你没有别的事吧?”沈誉问。
程澈把豆腐一块一块夹进盘子:“我晚上有兼职要做。”
“可以请假或者换班吗?”沈誉道,“吴闻雪请我们去奥地利滑雪,顺便住一个星期。”
电磁炉熄了,程澈转过身,面朝沈誉问:“我们?”
“对,”沈誉戳了戳他的腰,“你,和我。她希望你也去。”
“她为什么要请我?”
“给她男朋友庆祝生日,人越多越好吧,她爱热闹,”沈誉信口胡诌道,“可能到时候让我们帮忙准备个惊喜什么的。”
既然吴闻雪专门邀请了他,不去不合适。但他和吴闻雪几乎没有交情,平白无故欠这么大一份人情,他不知道该怎么还,好在能稍微出点力,这让程澈高兴了一些。
“我们要带礼物吗?”程澈道。
“你不用管这个,”沈誉说,“我会送的。”
“那是你的礼物啊。”
沈誉定定地注视着他:“什么你的我的?你为什么老要和我划清界限?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澈腹诽,是沈誉分得太不清楚了,有钱人就是对钱没概念。
沈誉能够无私地把财富共享给他,他却不能心安理得占沈誉便宜。
“我们是,”程澈艰难地说,“朋友,我只是不想单方面欠你太多。”
“那你放心好了,”沈誉移开眼神不再看他,“就像吴闻雪说的那样,我很小气的。你欠我一次,我就记一笔,最后让你一口气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