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年方杰八点就醒了。

下午要和倪图钧一起去喂猫。

不，和TJ，他说这是私人研究课题。

平时年方杰都是一觉睡到中午，打扫完卫生，套个卫衣卫裤就出门觅食遛弯的，今天他醒来脑子里就一件事。

我该穿什么？

头上顶着热毛巾，他给莎莎打了个视频。

“早上好啊都市丽人。”莎莎和他不一样，周末一早雷打不动一节阿斯汤加瑜伽，再去常乐路吃Brunch，活得相当精致。

“你居然这个点就起来了，难得难得。”莎莎隔着视频嘲笑了他的发型。

“这不是下午有事吗，我约了个朋友一起去公园，帮我参谋参谋呗，穿什么？”年方杰的朋友里，就莎莎最会打扮，他转过镜头给莎莎看自己的衣橱。

“这么重视，只是朋友？”莎莎多精明，一下就抓住了重点，“约会啊？”

“直男朋友！人家有钱又有品味，我就一个赤贫人士，总不能给人丢脸吧。”年方杰翻出一件卫衣来，算是他最贵的一件，“这件，行吗？”

“退退退！什么油腻体育生啊！倪图钧是吧，你就别装了，唉等等我！我得挂了，微信上聊吧。”莎莎好像约了朋友，急匆匆地交代了两句：

“那个人，老钱风，你就简单点，黑白灰，深蓝，米黄，身上别超过三种颜色，就行了！”

真是好朋友啊。

年方杰马上想起司庆那天倪图钧的穿着，依样画葫芦，找了件深蓝色的休闲衬衣，他没白裤子，就穿一条灰运动裤。

【听我的，你里面再穿件白T，再穿双白鞋。】

拍照给莎莎看，她终于是给了点靠谱的建议。

【祝你一举掰弯！】

这句就当没看到吧。

年方杰蹲在地上擦着他那双泛黄的空军一号，这是他唯一一双白鞋，头发今天认真梳了梳，运气不错，今天卷得很听话。

全准备停当，他打算去家楼下随便对付了一下，就早早往公园出发。

真是当约会准备了，走之前他看了一眼镜子，又拨弄了一下头发。

提前太多到也不好，他去便利店转了一圈，又买了两瓶乌龙茶和一包百奇，扔近帆布包里。

14:29，倪图钧手插着口袋出现了，搜寻一番，才看见年方杰。

倪图钧今天穿了件米色的针织开衫，里面也是一件圆领的白T，松紧适宜地裹着他有锻炼痕迹的身材。没领子的衣服显得他肩膀更宽些。

他倒是比平时随意了不少，很听话，休闲。

但反而更帅了，和他严肃正经的样子有点反差。

“你好，小杰。”倪图钧和他打招呼，礼貌中带着戏谑。

“你好，TJ。”年方杰报以微笑。

几只与他相熟的小猫今天还没吃饭，看见年方杰过来都竖起尾巴喵喵叫着靠近。

“你要试试吗？”年方杰掏出猫粮袋子递给倪图钧。

“要怎么做？”倪图钧问。

“拆开倒在地上就行。”还能怎么做，挺好笑的。

倪图钧接过猫粮，指尖无意间和年方杰擦过。

“倒多少？”

“就，这么多？”年方杰拿手比了比。

倪图钧小心翼翼地按着他比的大小，几颗几颗地倒着。

“没事儿，倒多了撑不着他们，局长还没来呢。”年方杰看着他严谨的样子笑。

局长就是那只公园里的橘猫，把自己养得很好，特别肥硕，大腹便便，走起路来威风凛凛，颇有局长风范。

正说着呢，局长溜着边，冲着猫粮就踱过来了，从倪图钧腿边擦过去，倪图钧一下没拿稳，又多抖了一堆在地上。

“这……是它撞的。”他直起身往边上让了让，指了指局长。

怎么还告状啊哈哈。

“今天给局长加餐了。”年方杰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局长已经毫不客气地开始大快朵颐。

他俩站在路边看了一会猫，年方杰给他介绍这些猫的名字，拍了照片发到喂猫的群里。

“小花这么快生了？”

一只三花猫带着三只小猫出现，可爱的身影争先恐后地往前冲，局长舔了舔嘴巴，给它们让出块地方来，三花猫远远地坐下，等着小猫吃完。

“太久没来了，早知道带个罐头来给小花补补。”年方杰看着消瘦的三花猫惋惜道。

“三个小家伙倒是都挺胖的。”倪图钧看着它们三个，喃喃道，“看来，小花是个好妈妈。”

年方杰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倪图钧，觉得他心里好像有事。

“三兄弟，跟咱们一样。”他说，“不过，如果我家开饭，我们三个先上桌，我妈得挨个揍我们一顿。”

倪图钧笑了两声。

“我家不会。”他说，“我妈不会做饭。”

我也多少看出来了。

“你妈妈是不是平时挺忙的，上次你说时祖母给你们煮面来着？”年方杰想起上次他说了一半的事。

倪图钧点头。

“后来祖母病了，我正忙着读大学，妹妹在家照顾她，现在，也是只有妹妹照顾母亲。”他说，声音还是很平静，“所以我们关系不太好。”

“你妈妈也……”年方杰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伸手搭住倪图钧的肩膀，他没有反应，还是看着小猫。

“林奇综合征。”倪图钧忽然说出一个病名，“是基因缺陷造成的，遗传性肿瘤综合征，患者易诱发子宫内膜癌和直肠癌。目前为止，还没有针对子宫内膜癌和直肠癌的靶向，或者精准治疗药物。”

“亚塔利单抗。”年方杰忽然想起自己研究过一点倪图钧的研究报告，亚塔利单抗是目前唯一能用于子宫内膜癌的靶向治疗药。

倪图钧转头瞥了他一眼，阳光下他橄榄色的瞳仁反射出金色的光，瞳孔颜色更接近金色。

“你很敏锐。”半晌之后，他说，看着三只小猫把猫粮全不吃完了，“他们都没意识到。”

倪图钧不再说话，年方杰感受到自己手掌下，这个年轻的肩膀上，背负着很沉重的东西，他稍微用了点力。

TJ在独自和时间赛跑，要跑赢一个基因魔咒。

“那个，”年方杰从触动和震撼中开口，把猫粮又递给他，“你给小花再添一点吧。”

倪图钧默默接过猫粮，手指和年方杰碰在一起，好一会，年方杰才想起松手。

“这猫粮，是不是挺贵的。”倪图钧问，“你有点舍不得？”

“我是怕你撒多了，又怪局长撞你。”年方杰挠了挠头，脸上又有了点粉红色。

小花吃饭的时候，局长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它，直到它吃完，才上前继续吃剩下的粮。

年方杰又拍了两张传到群里，忽然看到刚才有人@他。

【@年年有杰我看到你了，和一个帅哥在一起！】

【帅哥？真假？看看？】

【「图片」】

【哇，快拉进群里。】

【现在你们还在吗？我来了！】

【………】

年方杰无语地打出一串省略号。

【快介绍一下，他单身吗？】

【有没有人告诉我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吗？我已经出门了。】

【@年年有杰年年，说话！】

【我朋友，难得来一次，不方便进群，不方便介绍，我们准备走了。】

平时发两张猫照片都没人说话，怎么只是带到一个人就这么活跃，真是春天来了吗？

年方杰噼里啪啦地发着回复，表情堪比地铁老人手机，喂完粮的倪图钧走回来见状，还以为他碰见了什么工作上的消息。

“周末公司有人找你？”

“不是，我们被喂猫群里的人看到了。”年方杰也不想隐瞒，“问你是不是单身呢。”

“是。”倪图钧回答。

不是你还真回答啊？

“那……你打算找个女朋友吗？”年方杰指了指自己的手机，“我给你发条征友启事？”

倪图钧头一歪，“我看起来想找女朋友？”

讲真，聊到这个话题年方杰心里有点慌张，一是怕他反问自己，二是，实话说仍然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

“你看起来……只要想找，随时都能找到。”于是，他选择了一个很讨巧的回答。

我想找吗？倪图钧内心有踌躇，面前的人回答得很模糊。

“我不想。”他说。

除非是你，他想。

“我就知道，你心里只有亚塔利单抗。”年方杰则回忆起刚才的谈话，心里一沉。

“你喝不喝乌龙茶？”他主动换了个话题，从包里掏出一瓶乌龙茶递给他。

“带这么多东西？”倪图钧接过茶，看了一眼他鼓鼓囊囊的帆布袋，“要帮忙吗？”

“帮我喝一瓶茶就行了。”年方杰也拿出另一瓶来，背带勒久了肩膀有点疼。

两个人喝着茶，沿着公园小路走着，聊了几句猫，一时间又没了话。

安静下来，年方杰就又开始琢磨倪图钧刚才说的，林奇综合症，基因病，以及亚塔利单抗。

“TJ，我能问你个事吗？”他最后忍不住说。

“你问。”

“你为什么要来中国？H社总部就在A国，那里的技术，配套的设备什么的，应该更先进，对你的研究进度帮助应该更大才对。”

“因为我是中国人。”倪图钧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祖母，母亲，父亲，都是中国人。亚塔利单抗，应该在中国优先上市。”

中国人，治疗中国人。

他在做一件，兼备小爱和大爱的事。

倪图钧的一腔热血被他冷漠理性的外壳包裹的严严实实，很难想象他说出这样的话，不是为了应付采访，完全出于真心。

“伟大。”年方杰一时间他不知道说什么，“倪图钧，你会成为一个伟人。”

倪图钧低下头，笑了笑，难得表现出一点羞涩。

“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他轻轻地说，像在自言自语，“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你不是。”

倪图钧抬头看着他身边的人。

以前从没人否认过这一点。

他穿着泛黄的球鞋，起球的运动裤，皱皱的深蓝色衬衣敞开着，被沉重的帆布包压得出了褶皱，歪向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