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方杰草草浏览了自己准备的问题清单，忽然觉得这些问题都没有意义。

“我能不能问浅显的问题，您别生气。”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年方杰终于心一横，抬起头来问道。

倪图钧合上平板，收起电容笔，静待他的问题。

“到底什么是靶向药？”

太小白了，他会不会拒绝回答？年方杰心里忐忑，问完问题，又不敢抬头。

“针对一种疾病，存在成千上万的治疗方式，”倪图钧冷静地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从哪里，用什么的化合物去攻克病灶最为有效，就是药物发现在做的事。这个病灶的弱点，就是靶点。”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向2点30，倪图钧也徐徐站起身。

“所以靶向药，”会议室的顶灯在倪图钧的橄榄色的瞳仁反射出一丝耀眼的金光，“就是进入人体后，能突破众多干扰，精准找到病灶并解决它的，最有效的药。”

2：29，倪图钧走到会议室门口，停下脚步转身，目光灼灼地对他点点头，“年方杰，再见。”

***

“干得好！小杰！”

无论如何，熬过来了。

年方杰在无人的会议室，向天空冲拳庆祝首战告捷。

他并不知道这间会议室一直都开的是外面可见的单向玻璃，走廊上的倪图钧被他冲拳的动作吓了一跳，步伐一顿，随即低头暗笑着离开了。

这个新的BP,一惊一乍的有点意思。

年方杰，他管自己叫小杰。倪图钧默默记下。

年方杰回到工位就整理着刚才会议得内容，下班前，向组长主动发了封邮件，汇报了今天的访谈结果。

有些过于尖锐的内容就别写了，第一次汇报，稳一点。

他也就没提那封放弃加班费的邮件。

“所以结果就是，没什么成果咯，以后这种情况，不用和我汇报了。”Cindy粗略扫了一眼年方杰的报告，就关上了邮件。

“倪图钧给你看了他给人事部的邮件吧？和他谈话，要有这样的成果，才不算浪费时间。”

逼迫员工写下不要加班费的邮件叫做有成果？

年方杰心里对着组长的能力已经打上了一个问号。

还是先别下结论，万一还有隐情呢？

“Cindy姐，我想问问，后来他这个邮件，咱们有回复吗？”

“回他干什么？我们存着就行了啊。”Cindy觉得奇怪了，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啊，你以为是你们供应商，收到还得回一句，嗯嗯好的收到？”

好端端地怎么讽刺起第三方来了？

这满眼的诉讼风险，她是真没发现？要不要提醒她一下？

看着Cindy这副得意的嘲讽的样子，年方杰也不想多说了。

算了，不可与夏虫语冰，后续凭本事稳住倪图钧吧。

“是是是，也没必要哈。”年方杰，陪了个笑，就这么糊弄了。

“不过他那个邮件，写了也没用，还是继续加班，就喜欢住在公司，给别人添堵。”Cindy拿起镜子补了补口红， “行了，别的没事的话就这样吧。”

“还有个事，姐，交接文件我都看了，有没有一些，研发岗的资料可以给我参考一下？我想学一下。”年方杰微微屈身，尽量和坐在工位上的Cindy视线相碰。

Cindy像看怪物一样瞪了他一眼。

“没，没有的话，告诉我找谁要也行。”年方杰见状，马上退而求其次。

“我这没有，岗位概要都在招聘手里，业绩绩效在薪酬组，你打听这些就算打听个人隐私了。”Cindy眉头一皱，就这么顶了回去，按下关机键，拿起桌上的香水喷了两下。

广藿香和玫瑰带着攻击性冲进年方杰的鼻腔，他对这气味挺敏感，一下就觉得胃不舒服，赶紧屏气不闻。

岗位信息也不是业绩绩效吧，就想知道些研发的工作内容罢了。

“还有事？”全副武装的Cindy把小包往自己面前一摆，插着手看看着年方杰。

知道Cindy想准点下班，年方杰识趣地屏着气，硬挤出一个笑容和她道别，然后逃也似的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完了，这个组长什么都不懂啊。

这水平能做组长？什么草台班子。

BP岗位挺多都是应届生直接招聘的，对人事知识要求不高，所以这个Cindy凭借着一点老资格，能混到今天。

年方杰总算能大口呼吸了，深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打开笔记本电脑打算把档案维护一下。

【Cindy喜欢的香水：特刺鼻闻着恶心的那种】

年方杰是不知道广藿香是啥的，只能这么描述。

尽管自己不喜欢，别人的喜好也不能干涉不是？

包容包容。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把自己鼻子里残存的味儿给替换了。

嗯？怎么有一股巧克力味。

“Jeff啊，刚来第一天别加班了。”一个卷毛脑袋从隔板后面探出头来，紧接着是那副厚厚的大眼镜，Maggie递给他一个巧克力，“Steve刚才给的，你正好不在。”

哦，那个炸毛给的。

“谢谢啊，Maggie姐，我整理完资料就走。”年方杰对她温和地笑笑。

Maggie可能以为年方杰在倪图钧这里吃了瘪，忙不迭又安慰了他两句：

“倪老师确实蛮怪的，讲话你会觉得有点尖锐，但他不像其他领导，要你揣测心情，习惯了还挺好相处的。”

这卷毛人不错。

年方杰点点头，既然卷毛Maggie热心，他就多问了两句自己之前想了解的药品研发流程，以及加班的原因。

不问还好，一问，卷毛的苦水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流了出来。

她们现在跟着倪图钧在做好几个项目。研发在实验室要做细胞培养，化合物分析。

都是吃时间的，还一直要有人看着，别说踩点下班了，实验不结束，人都不能离开。

“那能给调休吗？”这听上去不是固定上下班时间的活，得用综合工时制来算。

“是可以选调休和加班费来着，但也有个封顶数啊，否则承认超时加班不是公司就完蛋了嘛？”

所以还有笨蛋让员工写保证书自愿放弃呢。

真是一点劳动法不懂，年方杰心想。

“其实倪老师比以前的领导好多了，咱们加班多吧，是做出真东西来了，看见IND这么快下来，好有成就感。”Maggie厚厚的眼镜片都挡不住眼睛里的光。

“不光成就感啊，他申请下来这个，我们今年季度奖拿了个从没见过的数，加班费公司不给，奖金可是真金白银的。”

所以销售不乐意了，自己给公司赚的钱，全进了研发的口袋。

年方杰有点闹明白了。

“对了Maggie姐，能不能给我简单说说，你们药物发现的工作，都有哪些呀？我想了解。”

正好问对了人，Maggie给他说了和大概，又发了科普网站和帖子给他参考，他一看今晚有事做了，赶紧点头谢过，拿包回家。

“你和人事说这些干什么？”Steve买了饭回来，正听到Maggie在给年方杰讲靶点筛选，疑惑怎么聊到这儿了，待年方杰走后，他问道。

“Jeff问的，说要帮我们给上面提意见，改加班计算的机制呢。”Maggie见Steve回来，赶紧告诉他，“这个Jeff人不错，很好学，有什么要求快提给他。”

“想多了，一个新人能有多大权力。”Steve消极地打开盒饭，“而且才来一天，先等他过了试用期吧。”

“他和倪老师一对一，居然完好无损的出来了，你真觉得他就是个普通的新人？”Maggie也打开自己的盒饭，“你第一次的时候差点都哭了。”

“瞎说吧你就，我哪有哭，只是热泪盈眶罢了。”Steve想到自己当时被骂得有多惨，打了个寒战，“他走的时候还还笑嘻嘻的，确实有点东西。”

“我挺喜欢Jeff的，他和我一样是卷毛。”Maggie揉了揉自己的卷发，长满雀斑的脸上露出笑脸，“长得也很养眼，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总是笑嘻嘻的，一看就没有攻击性，这种叫什么？草食系男子？”

“大姐，这都什么年代的词了？”Steve最见不得Maggie犯花痴的样子，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想到自己买饭途中听到的事，故弄玄虚道，“咱们就看看吧，咱的卷毛小帅，第一个坎就要来咯。”

***

年方杰踏出公司门，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还算不错，倪图钧这块难啃的骨头虽然仍前途未卜，至少面上比他想象的要过得去。

药物发现，有很多他不懂的地方，要从头学起。

不过年方杰从来都不怕难，相反，能学到新东西对他来说很快乐。他哼着小曲，踩进办公楼下的街心公园，打算顺道熟悉一下环境。

看点绿色，还能调节一下心情。

社畜这个点都赶着回家，这个小公园也只有午休时间才会聚些人气。

幽暗的小径被零星几个低矮的照明光点亮，周边高低错落的绿植在黑夜里影影绰绰地守护着这片寂静。

几声稚嫩的咪咪叫传进年方杰耳朵里。

“这儿居然有猫啊，快哉快哉。”

找了一会，一只几个月大的小橘猫正艰难地躲在角落啃食猫粮，不知谁给的成年粮太大太硬，小家伙咬半天才能吃下一粒。

年方杰拿出背包中的水加了一点，把猫粮稍微泡软。

成年猫粮，这小家伙吃了可别不消化，行不行啊。

他很喜欢猫，但租房养不了，所以周末常去喂流浪猫，和猫打交道颇有经验，一看这小家伙吃东西地狠劲，就知道能活。

橘猫嘛，和年方杰一样，是吃货体质。

“胃口这么好，等我过几天给你带猫条。”

泡软的粮被小橘猫风卷残云一般快速扫荡干净。

不过你的肠胃，看起来比我奈操一点。

年方杰看着它圆溜溜的肚子，竖得老高的小尾巴，满意地一笑。

最近经济拮据，以后等发了工资，给它买幼猫罐头。

他心里暗暗盘算着继续往家走去。

不远处，拿着猫粮口袋的倪图钧看着年方杰走远，才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刚才他倒的猫粮，被吃完了，他生出满足感。

怎么自己在的时候，小猫跑得这么快，碰见了这个新来的，倒吃得起劲？

倪图钧的探究心上来了，看着走远的年方杰。

年方杰突然跑了起来，卷发在空气中一蹦一蹦的，看上去很呆。

倪图钧刚才阴郁的心情，好像消散了一些。

挺有意思的，小杰。

***

第二天，年方杰打开手机，就弹出了系统通知邮件。

【邮件名：离职处理提醒#10026457

您有 1 条新的离职信息待处理。

部门：研发中心-药物发现

职位：副总监助理

隶属上级：倪图钧

请于x月x日前上传离职/上级访谈。

［附件］辞职信】

啊？

这个助手才做了没多久，这么快就走了？

下一封邮件也是个提醒，助手的休假申请，倪图钧已经审批通过。

时间：今天起。

……大哥咱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草率了呢？

是不是得先让他把工作交接了呢？

还是你一秒都不想见到这个助理了呢？

那也得交接啊！

年方杰一骨碌起身，准备开始他倒霉的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