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晚上,南山难得安分,没有外出。
搞得直播间观众很不习惯,在弹幕上吵吵闹闹,南山一概不理,闭目入睡。
翌日,起身后南山坐在床沿看着手腕,缓缓皱起眉。
又是这种违和感。
每次从水面、镜中、眼中看到自己的时候,就有种违和感萦绕不散。
下楼,俞舒羽和殷云澜依旧不在,南山没有用早餐,等玩家吃好便跟着他们前往桃林。
众人踩过溪上的石板,瘦弱的身影映照在水面,凸起的骨骼虚影随着溪流摇晃。
[啊啊啊啊啊啊真的来不及了!!!]
[完了,我才投资的潜力股就要这样暴跌了吗?]
[老婆你醒醒啊!!!]
南山没有看弹幕,她双目略沉,等玩家机械地施肥结束离开,她才看向桶里的肥料和水,半晌,转身离开。
没有施肥。
踩过石板,南山顿住脚步,看向旁边紧闭的木屋房门,犹豫,半晌,迈步离开。
再等等。
抬眼,村中街道一如前几日,喧哗热闹。
难民围在施粥铺和面点铺前,人头积攒。
还是这么多人。
南山步入人群,一名瘦骨嶙峋的男人捧着粥转身,注意到南山,向她行礼,后者依旧回礼。
这对夫妻还是这么虔诚,她这个假僧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脚步猛地顿住。
夫妻……?
她迟疑的转过头看向那名男人,视线追随,他捧着粥独自坐在一旁,喝了一大口,身侧无人与他亲密。
一个人?
夫妻?
人潮涌动,有人撞到南山的肩,她却一无所觉,盯着那名孤零零的男人,瞳孔放大。
是……一个人,还是夫妻?
肩膀再次被撞击,她被撞得侧身。
周遭的一切突然虚化,来往的难民在视线里突然模糊,化为移动的虚影,光点闪烁。
光点一个个熄灭。
南山站在喧闹的街道,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违和感再次袭来。
在男人将一个馒头包好装入怀里,似要留给谁食用的动作后,她瞳孔猛地紧锁。
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夫妻。
——是一家三口。
光点散去,虚影凝时。
一滴冷汗自额角滑落,挂在下颚,悬悬欲坠。
喧闹声减弱,拥挤的人群一点点清晰。
难民一个个消失。
南山眨了眨眼。
视线中映出的,是街道边零星几名难民。
街上村民笑谈着来往,她却心口发凉,只觉得整个村都透着死寂。
南山吸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男人面前,开口:“这位施主,您的妻女呢?”
男人抬眼,见到南山,下意识行礼,听清问话,满脸疑惑:“在下并无妻女。”
南山喉结滚了滚,指着他胸口鼓起的地方:“你方才已吃了一碗粥两个馒头,我观你应是饱了,村中每日三餐都会布施,你不必怕吃了这顿没下顿,若没有亲人,缘何要留下馒头?”
“是为谁留?”
男人更疑惑了:“我需得去帮忙搭建祭台,体力活,饿得快,这馒头便是留着饿了吃。”
南山闭了闭眼,“叨扰施主。”她转过身,看着零星的难民,再次闭眼。
的确来不及了。
[啊啊啊啊醒了醒了,终于醒了!]
[这副本难就难在当你进入村里的时候,就有一层幻象混淆认知]
[难民每天都在减少,但难民不知道,玩家也不知道]
[可是只剩不到十个难民了,也来不及了啊!]
南山快步回到客栈,打了一盆水,垂眸。
水面倒映的脸眉眼精致,却已瘦得颧骨突出,眼窝也有些凹陷,她捞起袖子,看着瘦得皮包骨的手臂,闭了闭眼。
这就是违和感的缘由。
她转身下楼,看向街上的玩家。
全都如此。
其中有几名玩家更是瘦得皮包骨,衣袍空荡荡,微风一吹都鼓动。
她没有停留,疾步去往佛堂。
供果依旧,座台内的铜板比昨日更多。
近半数的玩家都在里面,绕着座台走动,看到南山过来,他们才退出去。
南山走到座台旁,伸手拿出一枚铜板。
下一秒,将铜板丢入。
难怪。
她转头,视线扫过一双双暗含贪婪的双目,眉头狠狠一压。
她深吸一口气,坐下诵经。
刚起身,玩家就涌入,她站在佛像前,仰头,眉眼寒凉。
“勿贪勿念。”南山侧眸看向那群盯着铜板的玩家:“邪祟最善勾起人心中的欲念。”
“大师突然在说什么,我们晓得,晓得。”
“是的,我们不会贪的。”只是拿一点,一千,不,五百就行!
“对啊对啊,大师放心。”
“这是香火钱嘛,我们不会拿的。”
南山控制着视线不落到铜板上,以她的自制力竟也暂时挪不动步子,她闭了闭眼,掐了掐手背,转身离开。
走出佛堂,缓步向前,点开面板。
“啊啊啊啊啊啊!!!”
【当前副本玩家总数:18】
“怎么会这样!别拿了……可是我还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
“啊啊啊——”
【当前副本玩家总数:17】
【当前副本玩家总数:16】
南山沉郁闭眼。
[都说了不要贪不要贪!]
[副本里免费的东西没有这么好得!]
[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没办法,我看主播都隐隐看了铜币很多次]
[自控力真强啊主播]
风涌入佛堂,卷起地面的黑灰。
一只皮包骨的手突然抓上门框,颤抖。
寸头扬起眼窝凹陷的脸,望着对面的理中客,眼中爆发出光彩:“救我……求你……”
“我不想死……”
身躯探出佛堂门的瞬间,骨头消解,人皮耷拉坠落在地,堆叠,在下一刻化为黑灰。
理中客拿出兜里剩下的十枚铜板,踩过满地灰尘来到座台前,颇有些可惜地叹了一声,将铜币丢回。
若是真的能拿,也是一笔财富。
可惜。
南山路过笑谈的村民,走向桃林。
抬眸,顿步。
小溪对面站着那名红眸的玩家。
南山神色未变,淡然走近,站定在老婆婆的门前,她转头看向斜对面村长的房子,盯着纸糊窗户后隐约的身影,眸中闪过一丝恼。
殷云澜踩过石板,身子也瘦弱,站到南山身侧,低声问:“大师知晓答案了?”
南山抬眸觑着那双血眸,探究道:“施主曾见过我?在桃村之外。”
她没有再自称“小僧”。
红眸中划过很浅的笑意:“未曾。”
说谎。
南山无心与她周旋,收回视线,抬手扣响木门。
意料之中,无人应答。
再扣。
“若阿婆不施以援手,小僧和其他施主便再无活路。”
“快来不及了,阿婆。”
这位老婆婆一定是突破口。
不然村长不会住在这样一个地方,一个非常适合监视这间木屋的地方。
三扣。
“吱呀。”
门拉开一条缝,一只枯槁的手臂伸出,摊开手。
掌心放着一支断了一截的木鱼锤。
“生死有命。”粗哑的声音自门内传出。
南山拿起木鱼锤,立掌躬身:“多谢。”
殷云澜看着那白净瘦削的手掌,伸指轻点木鱼锤的锤部:“大师已有解决之法,若要冒险,不如叫上家妹,可为助力。”
那双红眸中的非人感最为诱惑。
人类对未知的探究,对超脱之物的求知欲。
一切都是引诱。
南山没应,转身离开。
殷云澜望着那仿佛透着一股气闷的背影,挑了挑眉。
南山直接回到客栈房间,等入夜。
晚餐上桌,南山下楼,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向下看,等六婶和小二回到后厨,提声开口:“若诸位不饿,可不食。”
玩家纷纷抬头看向她,每个人的脸上再无轻松之意。
有取用过铜币的惶恐不得安,亦有惊恐到极致的麻木。
南山看向坐在理中客旁边的林子,视线落到那双干净的手,“当日在桃林,你拖过那位施主的身体。”
将其拖离了桃树,又因她来得过快,没来得及处理手上的泥,便故意跌坐在地,撑着泥土拖行几步掩盖。
所以她一开始才会想不明白对方触犯的规则。
林子捏着筷子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他心虚垂眸,不语。
理中客审视地将南山从上至下扫过。
“小僧已对村中怪异的现象有所推测,诸位若信小僧,愿伸以援手,可前往小僧的房间。”
是时候让“NPC”的身份发挥作用了。
[主播已经解开剧情了吗!?]
[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用的同一双眼睛在看吗?]
[但不是同一个脑子]
[收声!]
[啊啊啊啊啊不愧是老婆!一定还来得及!]
南山转身上楼。
俞舒羽看向殷云澜,神色微楞。
她竟然在殷姐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欣赏”。
“大师是什么意思?”
“让我们不要吃饭?”
“要不要信?死了快一半的人了,剧情才解锁到15%……”
“这才是D级本的真实难度。”
“你们不贪根本不会死这么多!”铃铛气恼起身,摔下筷子就走:“不信大师还能信谁,信这些奇奇怪怪的村民还是信佛堂那具假佛?”
其他女玩家也纷纷放下筷子跟了上去。
剩下的三名男玩家看向理中客,眼神中不再有信任。
这次铜币事件,死的最多的就是男玩家,都是和理中客单独接触过的。
女玩家就死了两个。
众人进去时,南山坐在窗边的矮榻,瘦削的身躯依旧挺拔。
又等了一会儿,俞舒羽和殷云澜步入,很快,理中客带着剩下的男玩家也到达。
南山抬眸示意,铃铛最是积极,立即跑到后面去关门,又挤到最前面。
“多谢诸位信赖。”南山没有直接说出推测,而是先看向理中客和林子:“愿诸位与小僧诚信相待,小僧需要知晓,桃林那位施主的死因,亦或,二位在桃林获得了什么?”
理中客咬了咬牙,沉默不语,林子更是在众人的注视下抖得像筛子。
铃铛看不惯,出声催促:“只十来个玩家了,还有一些贪婪鬼……”多半离死不远了。
她视线扫过几名取了铜币的女玩家,恨铁不成钢的咬牙:“你自私也不要把全体玩家的命搭上。”
“我不信你自己有办法,看看目前的剧情解锁度吧,榜一。”
“不靠大师这个友好阵营的NPC,你也只有等死。”
理中客阴郁地看了眼铃铛,推了一下林子,后者抖着从背包取出一颗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