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回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生怕对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就闭着眼睛装睡。
本以为会因此彻夜不眠,没想到直接睡了过去。
他迷迷糊糊好像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脸。那只手很冷,拇指蹭过他的脸颊时,能感觉到粗糙的茧子,有些痒痒的.......
感觉很熟悉,就好似很久以前,有人这样蹲下来,看着他,然后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
那人手上也有这样的茧子,不过比这厚多了.......
就在他快要想起一隅时,却涣散开来,彻底陷入梦境。
咚咚咚——
轻微的敲击木板声在远方响起,不扰人,却彷如进入阎回的脑袋,微微扯着他的神经。
阎回极力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咚咚咚——
频率越来越急,声音陡然拉近,转眼间急促的敲击声细密地敲在他耳膜上,夹带着嘈杂的尖叫声,像是无数双手在敲击木板门,想要从中逃出来。
声音清晰地呈现在阎回耳边,清晰得就好像他就和那群人隔着一层门板,看着他们在屋内挣扎却无能为力。
啪嗒——咚——啪嗒——咚——
敲击声又缓下来,变得黏腻,每一下都像砸在一滩液体里,抬起手时还会听到液体咕咚咕咚的声音,伴随着呜呜咽咽的细碎哭声。
声音更近了,阎回意识很清醒,他听到了声音就在他耳边,毫无阻拦。
声音一直在持续,他却找不到源头。
很近,还有回声,回声都落在了他的耳朵里......
突然,他听到了来源——那声音来自于他的嘴里。
阎回顿时感觉兜头泼下来一桶冰水,他全身发寒,蓦地睁开了眼睛。
四周太黑了,空间狭窄得只能容纳他一个人,空气稀薄得他喘不过气,迫切地想要出去。
可这个空间方方正正,密不透风,无论他如何动都只能翻身。
缺氧让他思维混沌,脑子又晕又疼,根本无力思考,只能徒劳地用脚踹、用拳捶打周围的木板。
手已经血肉模糊,敲击声都带着黏糊的水声,他感觉到血液流过他的手臂,溅落他的脸上、胸口、全身,他却丝毫不觉得疼。
我不想死!放我出去!
这两句话在他脑子里不断回荡。
凭什么我要死在这里?!为什么偏偏是我!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脑中想法不间断涌现,连他也无法控制,害怕得浑身颤抖,他居然开始恨所有人。
就在他彻底崩溃前,一阵剧烈慌张的敲击声,带着细碎铁环砸在门上的撞击声,轰然在他脑子里炸开。
哐当哐当!
阎回猛然从梦中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动作大得被子上衣物掉落在水泥地上。
他保持姿势,全身紧绷着大喘气,双眼出神地瞪着,全身都是冷汗,像刚洗了个澡。
过了很久,他才转动眼珠看清自己还在吴家的卧室里,面前的被子绣着大红大紫的牡丹花。
原来是梦......
那个棺材里的人是自己吗?为什么会梦见这个?
那些黑暗黏腻的恶意真的是他自己的吗?
他想起自己在梦里的想法,眼皮颤了颤,下意识看向身旁躺着的人,却发现空无一人。
摸了一把对方躺过的地方,却没有一丝温度,就好像人根本没有在这里睡过似的。
没等他多想,哐当砸门的声音响起,一个女声急匆匆道:“有人吗,开门!”
这声音赫然是跑进雾里的张梦媛。
阎回掀开被褥,快速将脚穿进拖鞋,抓起手机匆忙看了眼时间。
3:15。
他本打算去给人开门,结果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张梦媛声音带着哭腔喊了声“秋池”。
“嗯,怎么了?”顾秋池冷淡地回了一句。
或许是因为太安静,说话声隔着门板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隔音效果不太好。
阎回手搭在门闩上,用力攥了一下,然后才终于下定决心般拉开插销,推开门走出去。
堂屋里两人已经将大门关上,张梦媛五官异常紧绷,能看见她脸上肌肉微微跳动,双手死死抓着顾秋池手臂。
除了开始那句,到现在居然还没吐出第二句话来。
“张梦媛?”
知道要是对方不开口,顾秋池能跟对方对峙到天亮,顾秋池率先叫了她名字,
张梦媛手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才慢悠悠看过来。
她脸色惨白,眼珠黑黑的。
“你不是回车上了?”阎回被她眼神看得有些虚,还是直入主题。
“出去?”张梦媛出神地望着虚空,碎碎念念着什么。
阎回凑近才听清。
她说:“出不去的,没有路了......”
她瑟缩一下,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肉里。
“怎么可能?”顾秋池不太相信。
张梦媛嘴里还是那段话。
红色的血液沿着指尖滑到指骨处,往下滴嗒滴嗒滴着。
堂屋里很安静。血液滴落声让阎回想起梦中的事。
他瞥向长凳上架着的四口棺材,棺盖严丝合缝封着,总让人想起,如果在其中被活埋,就会活生生缺氧而死。
吴家一家四口不见踪影,他也没有听见他们出门的声音,会睡在哪里?
会不会......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惊雷般噼里啪啦的放炮声。
由于想得过于投入,阎回被这声响惊得抖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脏兮兮的窗帘处。
他走过去拉开,却发现窗户用钉子将木板钉上去,歪七八扭的,有的同一个地方还钉了两块木板。
不知道是不想太阳照进来,或者是在躲什么东西,以免被看见?
鞭炮声没停,噼里啪啦的,震得人耳朵发疼,整整五次。
他曾经听其他老人说过,如果晚上死了人,那家人晚上就会放五次鞭炮,通知街坊邻居自家有白事,其他村民也会赶来帮忙。
期间,赵潜龙暴躁地下楼满口脏话,看见张梦媛嗤笑一声,又开始骂半夜放鞭炮的人。
黄杰后他一步,下来后什么话也没说,看着棺材发呆。
棺材吱呀响起,离他最近的那口棺材,棺盖突然掀开,一只苍白的手斜撑着棺盖避免落地,底下是孙兰那张熟悉的白脸。
她笑着走出来,又去走一圈掀其他棺材盖。
孙家四口人都从棺材里走出来。
现场氛围诡异安静得可怕,所有人脑子里都蹿出一个想法——这家人居然睡在棺材里?!
死人才会睡在棺材里。
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赵潜龙更是一把抓着铜栓往内扯,但门丝毫不动。
吴家四口人笑着往他们走过来,一群人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像鹌鹑。
赵梦媛紧紧抓着顾秋池手臂,戳破了他的手臂,自己却一无所知。
阎回心疼不已,提醒她才松劲改为抱手臂,经过这一小插曲暂时还勉强有点理智。
头顶的灯泡还是老式的钨丝灯泡,表面覆满灰尘,照得整个房间有些昏暗。可阎回还是能明确看出四人身后的阴影。
他松了口气,小声对其他人说:“你们看这家人身后,不是那什么。”
众人闻言,齐刷刷转过头,果真看到了身后的影子。
鬼是没有影子的。
众人虚惊一场,顿时有些尴尬。张梦媛嘴角扯了扯,终于放过顾秋池的手臂,抿着嘴不去看吴家四口。
按理说他们声音虽然低,但却并没有低到听不见的程度,这家人却丝毫没有反应,反倒更加奇怪。
孙兰站在最前方,嘴唇鲜艳得像吃了死耗子,咧着嘴对他们道:“吓到你们了吧?”
“我们这边的人命贱,八字普遍不够硬,大人小孩都一样,都活不长,稍微活长点的都一身毛病,生个小病都能立马走了。”
她嗓音细细地笑了会儿,眼睛眯成一条缝,从狭窄的空隙里看过来,“所以都喜欢睡在棺材里,能帮我们骗过鬼神。”
“早死晚死都得死,真要死的人睡棺材里还真以为能活?天天整这些迷信有意思吗?”赵潜龙害怕的劲儿一过嘴上又开始不把门,语气刻薄。
赵梦媛脸色还是白得恐怖,但也没像以往那样劝着,兴许是自己还没多余心思管他。
古怪的是,屋里四口人听了他的话,笑得更加开心了,笑声齐整得像同一个人发出的。
“是啊,要死的人注定是要死的。”孙兰笑意更深了。
阎回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犹豫很久还是问:“你们这个睡棺材的法子是怎么来的?”
虽然很多说法流言不断传播流传,成为常态后,人们往往会将其当做无需过问的真理,可无论如何也总会有个源头。
神话、书籍、一个群体或者是特定的某个人。
“是神亲口告诉我们的。”孙兰说。
“神?什么神?”阎回又问。
“你会看见祂的,明天就能。”
孙兰语气略带癫狂,但转瞬即逝,让人怀疑刚才的神态只是错觉。
阎回还想问,孙兰笔直走过来,停在他面前。
双眼盯着他,说:“别堵在门口了,村里死人了,大家都要去帮忙的。”
“所有人。”她特意强调了这三个字。
***
死的是村西边的一家人。
顾秋池一行人在孙兰带领下,穿过好几条土路和稻田才到。
他们来得晚,到的时候,整个二层砖瓦房挤满了村民,在外围望进去,只能看到乌泱泱的人头尽头照出昏黄色的光影,在缝隙里晃动。
众人挤着,小孩更是被爸爸妈妈举着,他们也就更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阎回踮着脚,伸着脖子左看右看,还蹦了两下,只看见里面一群人围着,好像在搬什么东西。再多就看不出来了。
顾秋池拉了拉他的衣角,说:“你可以骑在我肩膀上。”
阎回:“......”
自己比他还高,还要骑他肩上?
加上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他有些别扭,胡乱拒绝后,就近拉了个旁边聊天的大娘,询问道:“这死的是谁?”
“你不知道?”大娘乐呵呵看过来,满面红光,像是遇见了什么喜事,答话也乐意搭理,“吴二麻啊,这一下子死了四个呢!”
死人还笑得这么开心,一看就不亲。
阎回中吐槽,顶着背后顾秋池如炬的目光,硬着头皮问:“这怎么死的?”
“你不是这里人吧?”大娘上下打量他一番。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大娘不再回答,而是又转眼珠子看向他身后的其他人,顿时笑得更加灿烂。
“马上要封完棺材了。”她说。
随着她话音一落,屋内传出好几道金属撞击金属的铛铛声,交错串联,宛如一首动人心魄的曲子。
阎回看见全村人沉浸其中,脸上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情。
整个过程不长,大概一刻钟就停止了。然后是念经,夹带着说话声和敲木鱼的声音。
吊唁开始,人流三三两两往前走。
大多数人都是随便说几句,简单的磕个头就走了,所以队伍动得很快。
到他们的时候,也不过才过去一小时。
吴二麻家客厅很大,和孙兰家一样,长凳上搁着四具棺材。不同的是,棺盖被长钉钉死,红布条绕棺身三道打死结,整副棺材都贴满了红字黄纸符咒。
不像死人倒像在镇压恶鬼。
底部堆积好几滩小水池,凑近能闻到腥臭的味道,像是什么牲畜的血液。
对着门口的墙壁上挂着四副遗像,准确说不算,因为上面人像的脸一片空白。
正中间搭了个小台子,一个满脸麻子的人跪在下方蒲团上,后面有三个披麻戴孝的人,看样子应该是麻子媳妇和他的一儿一女。
台子前方站着村长,负责主持仪式。
门外闹哄哄一团,居然是他们那行人闹着不要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