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你会不会开车？！”
嗓门堪比惊雷的男性嗓音在耳边炸开，他猛地睁开眼睛，从身边人肩膀上抬起头来，看向破口大骂的男人。
因为刚睡醒，意识有些迷糊，加之脑部剧烈疼痛，他反应很久才看清对方的长相。
身体健阔，短袖里露出粗壮的手臂，留着犀利的寸头，脸有些长，颧骨过高，皮肉且干瘪地贴在骨头上，眉毛上挑，是一张极具攻击力的脸。
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在继续，污言秽语含量极高，驾驶座上的人却仍旧不为所动。
相反挨着自己坐的女人，身子撑着副驾驶座椅向前伸，拧着眉头劝解。
“龙哥，你消停会儿，他又不是故意的......而且秋池这车本来就不太好，还是二手车，出点故障也不是什么意外。”
说话的女人非常漂亮，一张巴掌大小的脸，五官小巧精致，特别是那红润丰满的红唇，让人移不开眼。
她转过来对着他说话:“阎回你能下去看看吗？”
哦对，他叫阎回，总感觉睡了一觉起来，叫自己名字都陌生起来......
那两个人是张梦媛和她男朋友赵潜龙，他们一行人组队出来旅游的。
阎回终于回忆起这两个人是谁。
他撑着眼皮转向主驾驶座，那里坐着一个身材高大但瘦得脱相的男人。
在半路上从马路上突然蹿出来个头上鲜血淋漓的男人拦车，吓得他不得不停车。
无论问男人什么，他都只会重复一句话。
“我头受伤了......带我去医院......”
像是故障后不断循环的录音机。
阎回放弃了询问，也把受伤的男人请上车。
但明明是自己在开车，为什么现在是那个头上有伤的男人在开？而自己怎么睡着了？
一旦回忆起什么，脑袋更疼了，像无数根针不断穿透头盖骨，扎进脑髓。
他打住了回忆，这才发现车子停在泥泞的马路上，甚至不能称为路的平地。
周围是地势高峻的山壁，一条狭窄的通道连向前方。
雨势磅礴，溅起烟雾，雨幕下隐隐约约可见低矮稀疏的房屋，仿佛海市蜃楼，看不真切。
“车子出故障了？”
阎回揉揉脑袋，出声打断赵潜龙。
“这辆车二手买的，毛病是有点多，多半是发动机又出故障了，我下去看看。”
车上也有股淡淡的稻草味，是潮湿发霉的那种，让人有些恶心。正好打开车门透透气。
说着他伸手去碰车门，一只冰冷的手半路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是相当好看的一只手，手指修长干净，指腹下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在接触的地方感受异常明显。
阎回一愣，终于想起自己左边还有一个人。
“现在雨太大了，下去衣服湿了怎么办?”
平淡的声线仿佛有安抚人心的作用，狭小的车内空间安静了一瞬。
赵潜龙哼了一声:“那TM他不下去修，我们就这样干等着?”
那人没有多计较，声线冷淡得有些不近人情:“等雨势小点再去，雨大也不好修理。”
赵潜龙还想说点什么，张梦媛笑嘻嘻地劝道:“龙哥你消消气嘛，秋池说得也有道理，舟车劳顿的，还要开夜车呢，咱们就当睡一觉。”
赵潜龙看了眼顾秋池，把视线收回去，喃喃自语:“要不是看在我女朋友的份上.......”
车内彻底安静下来。
阎回望着那张清秀干净的脸，恍惚一阵，记忆的浪潮来势汹汹，席卷而来。
这是他喜欢的人，听说这边有个很灵的庙子，拜拜就能心想事成，他就是奔着表白成功来的。
他看着那张脸总有些很怪异的感觉。
当想要想起更多时，头又开始剧烈疼痛，他忍不住抱着脑袋喘气，那双好看的手将他拥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语调温柔。
“没事的，这里我看着，你再睡会儿，睡醒我们就到了。”
这个动作非常自然，自然得没有一点旖旎。可对于心思不正的人来说，就有些过于暧昧了。
阎回动作一愣，深呼吸一口，强行压下心跳，甩开过于歪门的心思，闭上眼睛装睡。
车内没有人说话，雨滴拍在车窗上，隔着一层阻挡，声音像盖在锅里，有些闷，也有些催眠。
就在他真要睡过去时，却在隐隐约约的雨声中，听到模糊的金属碰撞声。
他忍不住皱眉，忽然感觉到有些冷，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内扩散。
耳边雨声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大，凄厉的调子夹在其中越来越急。他听出来隐隐约约是唢呐伴着敲鼓敲锣的声音。
滴滴嗒嗒——
咚咚咚咚——
忽地在他耳边炸开！
阎回猛地睁开眼睛，扭头向车头玻璃看去。
天色渐晚，残余些许光亮，雾气更深了，依稀只能辨别出树木树叶的轮廓。
玻璃上雨水顺着顶部流下数十股水流，将本就不清晰的树木和道路的形状，扭曲分割成像素色块，像一幅融化的单调色彩油画。
就在画面的中心，晦暗白色像素点连成一串，缓慢匀速地朝着他们而来。
“艹！这特么什么鬼东西?！”赵潜龙也被吵醒了，脾气暴躁地按下雨刷按钮，头凑近窗玻璃仔细辨认。
张梦媛搓着手臂不满道:“你别那什么了，我有点冷你把外套给我穿一下！”
“闭嘴！”赵潜龙注意力还在前方，头也不回地怒斥，“你没长手吗，后备箱里自己去拿啊！”
张梦媛也不敢再去触霉头，憋着气，不爽地靠回座椅，低声骂了句什么，表情有一瞬间闪过阴狠，但太快了，让人怀疑是幻觉。
驾驶位上的赵潜龙整个脸几乎贴上窗玻璃，在雨刷清理完流水的空隙里，仔细辨认那一串白色像素点。
耳边雨水啪嗒啪嗒，唢呐声鼓锣声震耳欲聋。
雨幕中，白色的像素点逐渐清晰，所有人都看清了那究竟是什么——
送葬的队伍披麻戴孝，手中高举宛如幽灵般的白色引魂幡，最前方是四个人，抬着一口黑色的棺材，上方用线绳捆着几块小盒子模样的木头。
“真是日了狗，遇到死人出殡，真特么晦气！”赵潜龙在前方看得最清楚，骂声就没停过。
送葬队伍眼见离他们不足十米的距离，阎回眉头紧锁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凉意顺着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
他僵硬地开口问:“如果我没一觉睡到凌晨的话，那么现在是不是刚天黑?”
“你这什么屁话，睡傻了？”赵潜龙怼他。
阎回没生气，大气不敢喘，直直盯住窗外。就这么一会儿，队伍的距离离他们就缩短了一大半。
风雨在他们身上没留下任何痕迹，所有人的脸都掩盖在白布的阴影之下，看不清脸。
“那么请问，谁家会选择在傍晚送葬......”
阎回声音越说越小声，但足以所有人听到。
“这有什么奇怪的？多的是晚上下葬的，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别说些神神叨叨的话，尽吓唬人。”赵潜龙白了他一眼。
“可是......”阎回咬了咬下嘴唇，有些用力，嘴里泛起腥味，“这块地区的人普遍风俗是凌晨出殡，同一地区的风俗不会这么差别很大......”
“死亡......夜间看见死人下葬，就会死亡......”那个半途捎上的男人声音惊恐，双手抱着头，“里面是恶鬼......”
赵潜龙眼皮一抽就要发作。
“棺材上捆上的是小棺，一般用来镇压凶杀之人。”一直未发一言的阎回忽然开口。
赵潜龙揉了一把头发，眉头拧出一个“川”字，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
可渐渐的他也说不出话来。
车内陡然陷入安静，这次是坟墓一样的沉默，呼吸声都听不见。
送葬队伍离车还有不到一米距离，却好似没看见他们，丝毫没有要转向的趋势。
眼见着抬棺的棍子就要撞上车顶，顾秋池脑中一片空白，屏住了呼吸，眼睛却睁得大大的。
于是他看见，预料之中的场景并未发生。
而是在队伍在即将撞上之前，风扬起领头的抬棺人头上白布，露出阴影下煞白的眼珠子，转动了两下。
对上他的视线后，生硬地转了个弯。
后面的人跟着秩序，呈现直角转弯向右边而去。队伍很长，不知过了多久，队伍末端消失在凝重的雾里，再也看不见。
天，彻底暗了下去。
阎回却并没有觉得冷静下来，因为他意识到雾的可见度并不高，可他们却隔着好长一段距离看清了整个队伍。
明明在车内，他却好像置身于冰冷的雾中。
身边坐着的张梦媛胆子小，害怕地挽上了他的手臂。
或许是为了获得安慰，她转过头看向身旁两人，嘴唇刚张开发出一个气音，眼神漫不经心扫过窗外，顿时僵住了。
阎回察觉到她的异常，下意识看过去，对上了她苍白僵硬的脸色，在顶部惨白的灯光下，瞳孔显得无机质般冰冷，显得有些阴气森森。
她的目光越过他，直愣愣盯着窗外，棕黑色的瞳仁里，深墨色的影子微微晃动。
好似他们身后的车窗上扒着什么东西。
顾秋池条件反射缓慢扭头，眼角瞥见一抹惨白。
啪嗒！啪嗒！
一只满是沟壑的手背，猛地拍在了车窗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