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给完后，黎颂往前走。逆着人流，离开这座旧时代商楼。

她没忍住，回了眸，看向越来越远的楼梯口。

老式木梯楼，吱呀的声响。

那群恶鬼还围堵着。

黄绿色衣服，褐色高高的长靴，大多在腰间别了枪支。往来的人，都小心绕道走。

楼梯口进不去，也出不来。

宋逢年……还在那里吗？

他最后的留言，犹在耳畔：“等会儿，出了门就走，不要逗留在附近。”

青年的嗓音，散漫扬起，像是知晓自己的生还希望不大。断尾保她，向死而生。

黎颂轻顿脚步。

萍水相逢，对方总共救她两回。

她帮他递交了纸条，算是还了一次救命之恩，那么还差一次。

她默念了声“不欠人情”。

深呼吸之后，走出商楼的外门，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观察周围的景象。

商楼的顶楼露天，除了里边的楼梯，只有墙外的水管，能够下来。

不过水管破旧，已年久失修。最下面，几层断了大半，没有能够支撑、攀爬的地方。

因此，那群人断定他逃不了，仅在楼内蹲守。

黎颂心跳加快。

她提起裙摆，悄然小跑过去。

绕到墙后，没见人影。她又沿着围栏，最后拨开了附近的小树丛。

树丛深处，恰好是背光的角度，也因为偏僻，没什么人过来。

她抬手，轻轻拨开树叶。

只见里边，赫然是受伤的宋逢年，刚扯了截衣袖，打算包扎伤口。

他的额间，渗出层薄汗。

原先包扎好的，手上的伤口，应当是在逃跑过程中，又开裂了。

鲜血渗透出来。

他还支起了一条腿，双腿交叠着。

黎颂猜测，是没有水管的地方。他徒手在楼层间攀爬、或怕被人发现时，摔落过，腿间受伤了。

所幸，他果断地跃楼而下，暂时逃脱了追捕。

倒是他的眼瞳。

依旧漆黑、生亮，带点笑意望向她——在看她脖颈间的项链。

看到原本的吊坠更换了。

他了然挑眉。

他那惯性般，浮于表面的笑，像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布尔乔亚小姐，你好像，比我想象得更聪明。很抱歉，收回先前的偏见。”

黎颂见他没出大事后，悬着的心落下。

她学着他：“嗯，宋前辈，你也比我想象得，更狼狈啊。”

话虽这般调侃，她还是向对方伸出手，示意着扶他起来。

他额间沁出薄汗，青筋微凸。

不过好在，尚还能行动，没有完全，伤得动不了。

短暂的平静之后，危机并没有消失。脚步声隐约，从围墙的另一头，更迭着传来。

宋逢年：“有人来这边了。”

她已没有，最初的惊慌失措。

抬手轻扬，方才人群里捡回来的披肩，询问他。

“那么，宋前辈。”

“为了蒙混过关，我们还需要，像刚刚那样……继续扮演，那种关系吗？”

毕竟一回生，二回熟。

宋逢年闻言。

唇角似是微抽了下：“不了。”

“这样的话，你口口声声喊我前辈。会让我觉得，像个占便宜的伪君子。”

黎颂没忍住，笑了声。

话音落下后，他轻拉过她的手腕。

及时地带着她，掩身躲藏进了围墙，树丛间的缝隙。

他们透过缝隙看景象。

“好像来巡视的，只有落单的一个宪兵。其他人，并没有跟过来。”

只是来人。

似乎眼尖，发现了地上蜿蜒的血迹，举起了腰间的手枪。

静寂中，放轻了脚步，缓缓朝这个方向过来。

她小声地询问：“现在怎么办？”

“宋前辈，你有把握，对付他吗？”

“还是数三下。”

“我试试，能不能背着你，赶紧逃跑呢？”

为了压低嗓音。

黎颂微微前倾，靠得有些近。唇畔的风，即将贴上，他的耳廓外沿。

她聚精会神。

观察着那个来人，没有发觉异样。

宋逢年倒是显而易见地，感受到了她的气息。喉间有些不自然地动，偏过头，轻咳了声。

回答她方才的幽默：“还是算了吧。”

“你要是背着我跑，等会儿，挨上同一发子弹，咱俩就一起见黑白无常了。”

黎颂本没觉得，当下的近距离，有什么不对。

直到他转头过来，气息也近在咫尺，轻擦过她脸颊时，她才觉得不妥。

倏地拉开距离，诚恳道歉：“对不起。”

宋逢年：“。”

他倒是什么也没说，也没再阴阳怪气地，喊她布尔乔亚小姐。

在树叶掩映的间隙，那个巡察的士兵，越来越靠近，二人匿藏的位置了。

还能清晰地听到，清晰的上膛声响，带有死亡气息、金属质感的咔声。

宋逢年：“很害怕吗？”

他轻倚在身后，询问她。

黎颂如实道：“有一点，但是还好。”

她刚来到这个时代，在尸堆里坐起来，抹到一脸的血时，只想发出尖叫。

后面经历了小巷中乔装时，惊险地擦肩而过。商楼里暗流涌动后，已经有些习惯了。

她甚至平静下来。

把这些经历，当作一场短暂梦境。只当是偶然误入了，一场历史碎片拼起来的电影。

宋逢年拉着她。

一路躲避过，穿梭过了这些危机。

“那边的人，别躲了。”

“刚刚，在远处的时候，我就看到树叶的影子，在跟着晃动了。”

对面出声：“你们逃不掉的。”

黑洞洞的枪口，从掩映的树丛间，轻扫过来。

时不时，用尖锐的动静，刺开树叶的缝隙，探寻他们的踪迹。

“刺啦，刺啦。”

发出响声。

黎颂：“他马上要过来了。”

耳边传来，青年压低的声音，气息在她耳廓边拂过，带着莫名安心的感觉：“你相信我吗？”

她有些不明所以。

不懂他，突然为何这么问：“相信，怎么了？”

他笑了下：“那就好。”

“等会儿枪口，对准你的时候，先别轻易动，我会解决他。”

黎颂：“！”

这是让她当靶子的意思。

她把目光投向对方，无声地询问，还有没有可商量的其它方案。

她眼眸瞪得圆，也瞪得很真诚的模样。

宋逢年像是失笑了下，唇角浮现弧度。

比起往常，散漫慵懒的笑意，像在逗她：“别怕。”

“要是实在太害怕的话，就在心里数三下。”

“想象你，刚刚计划的，把我背起来就逃跑，很顺利的那种画面。”

宋逢年笑笑：“相信我。”

他虽表面不着调，但应该。

黎颂微微握手成拳，郑重拜托对方：“你可一定，要说话算话啊。”

“真的，我保证。”

他没管带伤的那条腿，凭借惊人般的冷静，简单包扎后，拨开树丛，从围墙的反方向靠近那个人。

对方没有知觉，依旧高举着枪，一步步逼近她所待的方向。

围墙的缝隙间。

他终于看到黎颂了，瞳孔兴奋扩大，露出了阴狠的神色。

“找到你了呢。”

“原来，是一个弱女子啊。”

面对枪口，黎颂适时显露了，惊慌恐惧的真实反应。

“快点，出来。”

“鬼鬼祟祟的，跟我回去收押审问。不然的话，就在这里崩了你。”

“一、二……”

她顿在原地。

求生的本能扼住了她，身体过分僵硬，额间刹那遍布了细汗。

喉间发涩。

但她配合着宋逢年的计划，僵着一动不动。

“一、二、三。”她轻数。

三秒过去，青年没让她失望。

在对面即将，扣下枪板的刹那，他出现在了对方身后。伸出手，利落锁住对方的手腕，然后带着力道，反手扳过。

士兵被桎梏，反方向扳过手腕，手臂被不自然地扭起。面容也因为痛楚，跟着扭曲起来，说着叽里呱啦的语言。

“什么人，放开我！”

“敢攻击我们，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想被崩了？”

宋逢年没有犹豫。

刹那又夺走他的枪，抵在他太阳穴的位置。

对方看到他，也“穿”了军装。

眸中有喜色闪现：“别别，搞错了，都是自己人……”

“是自己人啊哈哈哈。”

宋逢年轻侧了下头。

半晌，喉间溢出笑声：“谁和你，是自己人了。”

他说完，上膛扣板，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救命！来人啊……”

黎颂微微屏息，紧张得眼眸一眨不眨。

所幸，砰的一声。

那士兵软绵绵地，当着她的面倒下，扩大的瞳孔定格。由于靠得近，他的血隐约，还溅到了她脸上。

她靠在墙边，长舒出气：“还好，你来得刚刚好。不然我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说了让她数三下。

倒是做到了。

宋逢年望着，她心有余悸的模样，唇角扬起：“原来，没那么信任我啊。”

“那怎么放心。”

“呆呆地就当靶子了？”

他抬起指尖，似想帮她，擦去脸上的血迹：“下回，可别这么冒险了。”

黎颂能感觉到。

他的指尖，带点薄茧。触碰到她时，微微粗粝的感觉，不由握住他的指尖。

他似是意识到了。

收回手，有礼地道歉：“噢，抱歉，那你自己擦擦吧。”

“那群人听到枪声，可能要一窝蜂过来了。”

“快走。”

话音落下后，他轻攥住她的手腕，往和商楼相反的方向跑去。

在风中，跟着他一起跑时。

黎颂只觉得，那种感觉又涌了上来。像他先前说的那样，跟着他。不要回头，也不要恐惧。

他们穿过了，回环曲折的小巷。也一起穿过了，崎岖坑洼的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