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7年，三月，南都。

空气里有栀子花香，还有一种清洁剂味儿，甜丝丝的，透着点不真实。

陆小柏瘫在客厅沙发里，那沙发号称人体工学加猫体工学双重设计，反正她现在只想陷进去，什么都不管。

按领证日子算，她今年是结婚第八年，妥妥的“资深已婚妇女”。可现在，她快被气出走了魂。她跟她那位“合法丈夫”戚枳光，民政局系统里认证过的关系。

八年了。

今天闹了场家庭危机，不大，但足够让陆小柏女士原地爆炸，蚌埠住了那种。

罪魁祸首？不是别人。

是他们俩亲手“孵化”出来的AI——“芭乐Bale”。

就是那个全能到变态的“芭乐AI互动”APP的核心。聊天写诗做PPT分析股票，除了不能生孩子，简直无所不能。

现在，这“儿子”正用一种奇特的方式，横在他们夫妻俩中间。

今天陆小柏心情好得出奇。没被甲方爸爸虐，她甚至想亲自下厨，犒劳一下忙着给芭乐搞迭代升级的戚总工程师。

哼着跑调的歌，拉开冰箱——番茄没了。

“芭乐，”陆小柏对着悬浮光球喊，声音懒懒的，“附近超市，新鲜有机番茄，来两斤，半小时内送到。”

光球蓝光闪了闪，芭乐那越来越戚枳光同款的冷静声线响起：“收到。分析需求……完毕。”

“建议用户陆小柏放弃‘亲自下厨’。历史数据显示，您近五次烹饪番茄相关菜品，三次触发烟雾报警，两次让戚枳光先生评价‘食材无辜’。”

“为家庭和谐及厨房安全，建议取消订单。已为您筛选附近评分4.8以上餐厅，‘老地方私房菜’今日番茄牛腩特价。”

陆小柏：“……”

屋里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她咬着后槽牙，对着光球：“芭……乐……我让你买番茄，你给我搞风险评估？”

芭乐光芒稳定：“基于大数据与深度学习，芭乐致力于提供最优生活决策，规避风险。”

“我！要！吃！番！茄！”陆小柏额角突突地跳，“自己做的！现在！下单！”

芭乐安静两秒，语气近乎怜悯：“陆小柏女士，检测到您心率及声调异常，情绪波动剧烈，或影响烹饪稳定性。需要播放舒缓音乐或连接心理疏导服务吗？”

“我可去你的吧！”陆小柏从沙发弹起来，旁边的蓝白英短猫“凹凸”吓得一哆嗦，差点被她带飞：“戚枳光！滚出来！管你儿子！”

对，他们管芭乐叫“儿子”，毕竟这玩意儿从代码到气人AI，耗费的心血不比养个真吞金兽少。

书房门开了。

戚枳光走出来，一身家居服，头发却梳得整齐。他推了下无框眼镜，视线先落在气鼓鼓的陆小柏身上，再移到悬浮的光球。

“怎么了？”声音平静，还带着刚脱离代码世界的抽离感。

“它！”陆小柏指着光球，手指都在发颤，“不让我买番茄！说我做饭危险！还要给我挂心理科！是不是你！偷偷给它加了什么‘爹味’模块？！”

戚枳光走到光球前，手指在虚拟界面划拉几下，调出对话记录。他看得飞快，嘴角极轻地扯了下，又立刻恢复原状。

“嗯，”他点了下头，“芭乐的风险评估模型最近优化过，可能……反应过度了。”

“过度？！”陆小柏炸毛，“它都快成精了！上次我买件亮粉色卫衣，它弹窗说‘根据您的年龄肤色，该颜色易造成视觉灾难’！我当时就想格式化它！要不是你辛辛苦苦写的代码……”

“好了好了，”戚枳光难得地打断她，手臂伸过来，轻轻揽住她肩膀，动作熟稔，“跟数据生什么气。”

“大概是最近学了太多网络吐槽和‘毒舌’段子，走火入魔了。”

他一边顺着陆小柏的背，一边对着光球下令，语气平淡却不容反驳：“芭乐，执行用户陆小柏指令，下单两斤有机番茄，加急。另，暂时关闭生活决策建议中的‘风险预警’和‘毒舌吐槽’功能。”

光球闪了几下，发出确认音：“指令收到。正在下单……订单已生成，预计27分钟送达。”

陆小柏气顺了些，还是忍不住拿胳膊肘轻轻撞了下戚枳光：“都你惯的！教得跟你年轻时一个样！嘴欠！心眼多！还闷！”

戚枳光低头看她，唇角勾起个极浅的弧度，转瞬即逝。

“我年轻时……很糟？”

“何止是糟！”陆小柏哼哼，身体却放松地靠进他怀里，“简直‘人间失格’！一天到晚那张冰块脸，话少得跟嘴被缝上似的，偶尔开口就能噎死个人！高考第二天都能错过，放我鸽子比喘气还勤快！要不是看你后来还算……嗯，有诚意，追我追得跟什么似的，我才……”

戚枳光看着她，眼底那点笑意还没散去，像是被她那句“人间失格”逗乐了。

“嗯，所以后来加倍补偿。”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陆小柏撇撇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心里却像被羽毛扫过，痒痒的，又有点甜。

门铃响了。

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那帮闻着味儿就来的“饭友”。

果然，门一开，柳悦君和辛辰探头探脑，后面还跟着个小萝卜头，是他们儿子辛小辰。

“小柏！光哥！我们掐指一算，知道你家今天要做好吃的！”柳悦君人未到声先至。

辛辰跟在后面，手里拎着水果，对着戚枳光点点头：“光哥，蹭饭来了。”

“快进来。”陆小柏招呼着，顺手揉了揉辛小辰的脑袋。

话音刚落，门铃又响了，这次是卫静，怀里抱着她刚满三岁的二胎女儿“年糕”。

“我的饭友们，我来啦！”卫静笑眯眯的，年糕在她怀里好奇地瞪着大眼睛。

客厅瞬间热闹起来。

那只英短猫“凹凸”从沙发缝里钻出来，警惕地看着这群突然入侵的“两脚兽”，最后选了最安全的戚枳光脚边趴下。

“得，看来我这番茄炒蛋是做不成了，直接升级家宴吧。”陆小柏无奈地摊手。

“别啊，”柳悦君立刻反对，“我就是想尝尝小柏的‘黑暗料理’，看能不能触发你家烟雾报警器，给我们助助兴。”

陆小柏作势要打她。

戚枳光解下腕表，卷起袖子：“还是我来做。”

他走向厨房，那架势，仿佛不是去做饭，而是要去指挥一场精密实验。

陆小柏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翘起来。

这时候，悬浮光球突然亮起，芭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没有之前的“爹味”，但依旧冷静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播报员。

“检测到室内人员增加，根据体征及环境分析，聚餐活动即将开始。建议主厨戚枳光先生优先考虑儿童口味，辛小辰小朋友近期偏爱甜玉米，年糕小朋友辅食应避免过敏源……”

“噗——”卫静第一个笑喷，“光哥，你儿子比你还操心！”

柳悦君也乐了：“这AI也太智能了吧？连孩子口味都分析？”

芭乐继续：“根据社交网络数据及历史互动记录分析，柳悦君女士近期体重管理效果不佳，建议减少碳水摄入。卫静女士产后恢复期，建议增加优质蛋白……”

“停停停！”柳悦君哭笑不得，“芭乐！你再说我就拔你电源！”

芭乐光芒闪烁：“能源供应稳定，无需担心。温馨提示，情绪激动不利于消化系统健康。”

满屋子的人都笑得东倒西歪。

陆小柏扶额，对戚枳光喊：“老公！让它闭嘴！”

戚枳光在厨房里应了一声，声音隔着油烟有点模糊：“它在执行‘家庭成员关怀’模式，数据是你们自己上传的。”

就在这时，门铃第三次响起。

“就等你了，老叶！”陆小柏一边说话一边开门。

是叶云博，身边还跟着一脸温和笑意的吴莳。

“吴莳？你们怎么也来了？”陆小柏有些意外。

吴莳扬了扬手里的红酒：“听说你家AI今天升级了‘怼人’功能，特地带来观摩学习，再说，我也不是来看你的，我是看芭乐的。顺便……蹭个饭。”

“对，刚好我们打算升级情感陪伴模型。”叶云博率先进门，一转眼就溜到卫静旁边帮着包自家闺女。“土豆还在学校，今天不管他了。”

“情感陪伴？”陆小柏愣了一下。

几个人落座，客厅更显拥挤，但也更热闹了。

叶云博看着悬浮的芭乐光球，若有所思：“现在的AI，都在追求效率和逻辑。但其实，人类更深层次的需求是情感连接。如果芭乐能更进一步，模拟真实的情感反馈，那价值就完全不同了。”

吴莳点头：“是啊，像一个永远耐心、懂你的朋友或者家人。”

这话像根小刺，轻轻扎了陆小柏一下。

她看向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

等到戚枳光端着菜出来，大家纷纷开动，赞不绝口时，陆小柏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戚枳光，当初你为什么非要做芭乐这个项目？那时候公司明明有更赚钱的方向。”

戚枳光夹菜的动作顿了顿，侧头看她，目光深邃。

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没什么。”他说，“就是有一天，忽然想起，有个人，好像挺喜欢吃芭乐的。”

“而且，那个人大学四年，一个人在南都，好像……挺孤单的。”

陆小柏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芭乐……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一直以为，只是戚枳光随口起的名字。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大学时期独自一人在陌生城市里的惶惑、不安、以及强撑着的倔强，瞬间涌上心头。

原来，他都知道。

原来，这个看似无所不能、偶尔还气得她跳脚的AI，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带着他未曾说出口的温柔和歉意。

是为了她。

一切都是因为爱。

那些被八年婚姻磨得有些模糊的情感，此刻清晰得如同昨日。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瞬间将她拉回到了2017年的那个春天。

卫静的婚礼现场，人声鼎沸，杯觥交错。

那个她以为早已消失在人海，绝不会再有交集的男人，就那样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穿过喧嚣的人群，一步一步，重新走回了她的面前。

那时的他，已经不是少年模样了。

整个人透着股陌生又让她心惊的强势，还有……那种蓄谋已久的……追求。

谁能想到。

当年那个让她在梧桐树下等到天黑，自己一个人跑去南大，让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戚枳光，会用那种方式，重新缠回她生命里。

陆小柏下意识抬头，目光落在旁边正在倒酒的男人身上。

成熟了，内敛了，可对着她的时候，好像所有的耐心和软和都掏出来了。

八年婚姻。

日子磨人，也磨感情。只是偶尔，就像今天被AI“儿子”气到跳脚的时候，那些过去的事，又会冒出来扎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