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煦端着餐盘走出餐厅,阳光斜斜地打在走廊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看见夏漾抱臂倚在墙角,下颌绷得极紧。
他喉头动了动,将餐盘放在一旁矮柜上。
“在等我?”他抬手拽了拽领口,白背心随着动作滑到锁骨下,露出那片未褪尽的红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夏漾眼角一抽,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推开舞蹈室的门。
午休时间,舞蹈室空无一人,镜面墙映出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
“离婚的事,崔姐找过我了。夏漾,我……”
“安守祥是你安排进幼儿园的?”她猛地转身,发梢扫过肩膀,截断他的话尾。
林煦舔了舔干燥的唇,缓步踱到窗前。阳光斜扫过他腕上的运动手环:“一年前他出狱来到雪城,我见他没什么做的,就介绍他进幼儿园做保安。”
“林煦,你了解他吗?蹲过监狱的人也能接触孩子?”她的声音带着颤音,“抛家弃子的人渣……”
“夏漾,”林煦的声音依然平稳,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你知道叔叔当时是为什么进监狱吗?”
“一个小混混进监狱能是因为什么?”她冷笑,镜中的倒影也跟着扯动嘴角。
“他当时因为做录像带生意被同行眼红,陷害他走私涉黄,那几年打走私涉黄打得厉害,对他是顶格判刑。”
“活该!”
“你父母刚离婚,你母亲就带着你去了雪城,跟他断了联系,后来你母亲生了病,才找到他,但那会他官司缠身,顾不上你们,后来他进监狱,才让赵哥去看顾你们。”
“够了!”夏漾别过脸,镜子里映出她泛红的眼尾,“男人帮男人编一个故事哄骗女人,林煦,没想到你也会变成这样,”她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带着几分嘲讽,“安守祥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么帮他说话?”
“好处?”林煦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他能给我什么好处,”他向前迈了一步,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我是为了你。”
“为了我?”她抬眸,直直撞上他浅棕色的瞳孔,里面映着她微颤的睫毛。
舞蹈室里没开空调,空气热得发闷。林煦又靠近一步,夏漾闻到他身上烂大街的古龙水味,掩盖住记忆里的阳光味道,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刺,原来他最终也会沦为跟那些男人一样。
“他从来没有抛弃你们。”林煦的声音低沉,“只是当年赌了一口气,以为时间还有很多……”
“别说了!”夏漾转身欲走,手腕却被他攥住。他的掌心覆着薄汗,烫得她指尖发麻,“松手,林煦。”
“我不放。”他扣住她的腰,将人抵在把杆上,镜面里两人的倒影交缠,“夏漾,你这口气赌得够久了,我们已经错过两年,难道还要错过一辈子?”呼吸拂过她的耳际。
“林煦,婚我是一定要离的,”夏漾挣扎着推他的肩膀,声音却不如想象中坚定,“至于你想管谁,你随便,跟我没关系!”
“你别想,我不同意!”林煦突然拉进两人的距离,鼻尖几乎擦过她耳垂。他的气息灼热,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分居满两年可以起诉离婚,”夏漾的背抵在冰凉的把杆上,硌得生疼,“你不同意我就去起诉。”
“两年?我们昨晚还……”话却被“吱呀”一声的推门响截断。
可可睁着圆眼睛扒在门缝,像只误入丛林的小仓鼠:“夏老师,林老师,你们在吵架吗?”
夏漾猛地推开林煦,力道大得让把杆都晃了晃:“没有吵架,我们在讨论工作。”声音突然变得柔和,与刚刚简直判若两人。
可可晃了晃手里的小熊玩偶,腮帮粉扑扑的:“我爸爸妈妈吵架时也这么大声,你们也是别的小朋友的爸爸妈妈吗?”
“我们只是同事。”夏漾蹲下身替她理了理歪掉的帽子,指尖发抖。
“别骗小朋友。”林煦站在他们身后。
夏漾回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对着可可时重新换上温柔的笑:“可可怎么不午睡?”
“睡不着,疼。”小女孩皱着小脸,无意识地揉着肚子。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像是要填满这一刻的沉默。
“可可,老师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哪里疼,好不好?”
“夏老师,不好意思啊,”可可的奶奶急急忙忙赶过来,身上的围裙还没来得及脱,“可可,别在这打扰老师,跟奶奶回去。”
可可点点头,乖乖拉着奶奶的手离开。临走时还不忘回头看了两位老师一眼,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待脚步声远去,夏漾转向林煦,眼神重新冷了下来:“我不想跟你走到起诉离婚那一天,你如果还有什么条件,可以直接说出来,能做的我都会做。”目光扫过他锁骨上的红痕,像是被烫到般迅速移开。
“分居两年的前提,是感情确已破裂,”林煦向前一步,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我不认为我们感情确已破裂。”
“你已经有别人了!”夏漾终于按捺不住,“还在这装什么情深,你……”
教室门再次拉开一条缝隙,王宇探进半个身子,金丝眼镜在阳光下反光,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林煦身上时明显瑟缩了一下。
“没打扰到吧?”目光在夏漾泛红的耳垂上停留半秒。
“没有,林老师下午想跟我换课,我们在商量这事,”夏漾快步走到王宇面前,刻意拉开与林煦的距离,“王老师有事?”
“啊,今天晚上聚餐,想问问你来不来?”王宇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夏漾想都没想,点头答应。
“林老师呢?”王宇顺便一问,他知道林煦向来不参加聚会,他这人傲得很。
“好啊。”
王宇明显愣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
夏漾上完最后一节舞蹈课,迅速换下练功服,将鞋子随意一卷就丢进包里,转身的时候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咚的一声,扣在地上。
她深吸一口气,心疼地看着屏幕上磕坏的一角。
到家的时候又去了楼上林阿姨那一趟,林阿姨正在厨房里包饺子,酸菜馅的,面粉沾的满手都是。
林阿姨说侄子月底才能回来,叫夏漾别着急。
回到家,她将自己沉进浴缸。温热的水漫过肩膀,任温暖包裹自己。
水汽氤氲中,她盯着地面上一块水渍发呆,水渍的形状让她想起林煦锁骨上未消的红痕。
“混蛋!”她突然用力起身,水面“哗啦”一声破开。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滚落,她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水。
“渣男!”她咬牙切齿地念出两个字,声音在水汽中变得扭曲,“还没离婚呢!”
聚餐地点选在一家名为“星空顶”的玻璃花房餐厅。透明的穹顶本该映出夜空,可惜雪城的雾霾天只透出一片混沌的灰。
商家精心布置的星星灯串在玻璃上投下细碎光斑,倒真像一场人造的星空。
菜品乏善可陈,倒是酒水单令人眼花缭乱。
夏漾用指尖划过那些新奇的名字:蜜桃乌龙艾尔、荔枝玫瑰西打,草莓甜甜芭乐……她像个发现新大陆的孩子,每种都想尝个遍。
酒过三巡,林煦始终未至。
最年轻的李老师提议玩狼人杀,响应声一片。
夏漾摇头表示不会,王宇便倾身过来讲。他刻意放慢语速,鼻尖几乎要触到她鬓角的碎发。夏漾身上淡淡的橙花香气混着酒精味,让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砰!”
玻璃门被粗暴地推开,冷风卷着林煦的身影闯进来。他肩上的运动包洇出一大片水渍,发梢还挂着没擦干的水珠。
“不好意思,训练加时。”他简短解释,目光却钉在几乎头碰头的两人身上,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曹老师眼睛一亮,作为幼儿园的明星教师,她带的班级候补名单永远是最长的。
此刻她迅速挪出身边的空位:“林老师坐这儿吧?”甜度刚好的微笑。
林煦敷衍地点头,视线却越过餐桌中央。
对面的二人聊得更盛,王宇眼镜片后的光刺得他眯起眼。
“帕瑞斯学院?校友啊!”王宇声音陡然提高,“夏老师不是科班出身,居然还能考进帕瑞斯学院?太厉害了!”他握着酒杯轻轻撞向她的。
“没有,”夏漾眉眼微弯,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我这属于进修,跟你正常考进去是不能比的。”
林煦终于按耐不住,脚上用力,长桌被他踢得一颤,引得所有人侧目。
他面无表情:“不好意思啊,桌子有点矮,”他转向王宇,“王老师,规则讲完了吗?可以开始了吧?”
所谓新人手壮,夏漾连续三局都抽到狼人卡。
她刚酝酿好狡黠的表情,在心底编了一套自证的发言,林煦的手指就像带了导航似的,在首轮投票时就直指向她。
曹老师训练有素地跟上,其他老师纷纷效仿曹老师的选择。
夏漾就这样被一次次提前淘汰,只能托着腮帮子看完整场游戏。
最后一局,幸运之神终于给了她反击的机会,她和林煦同时抽到狼人卡。
指尖在卡牌边缘轻轻摩挲,突然抬头看向主持人李老师:“我可以自曝吗?”
“可以,”李老师推推眼镜,“狼人自曝可以无差别杀一人。”
“好,我自曝。”夏漾的食指在空中一划,最终定格在林煦的方向,“杀他!”声音清脆愉悦。
“夏老师,你确定?”李老师瞪圆了眼睛。
“对,就他!”她嘴角勾着笑,眼底闪着光。
“好吧,”李老师无奈宣布,“本轮游戏,狼人对杀,好人获胜!”
到这个时候,是个人都知道两人有故事。
王宇凑近夏漾问:“夏老师,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林老师啊?”
“不认识啊,”夏漾喝光杯底的酒,“可能是气场不合吧。”她故意提高音量,“就是觉着某人面目可憎,容不下。”这句话像把锋利的小刀,精准地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正在拿包的林煦动作一顿,他缓缓直起身,指节紧紧攥住运动包的带子:“容不下?”他低声重复这三个字,眼底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