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戌时,卢凌风正在案前整理案件卷宗,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不过他武艺高强,这种刻意放轻的脚步并未逃过卢凌风的耳朵,他抬眼往门口扫了一眼,看见地上投下一片鬼鬼祟祟的阴影。
卢凌风心里暗笑,道:“既然来了,为何躲藏。”
许久,才从门外探进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不是崔蘅又是谁。
“卢将军,晚上好……”
卢凌风将手中案卷扔到桌上,抬头看向崔蘅:“还不进来。”
崔蘅慢慢磨蹭进来,卢凌风见她仍旧一副男装打扮,不由皱起眉头:“你怎么还穿成这个样子。”
崔蘅在他旁边坐下:“我总不能穿着女装走到大街上吧!我都已经‘死了’,被熟人看见岂不是要吓死人家。”
卢凌风盯住她:“你也知道会吓死人,扮鬼骗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吓到我?”
崔蘅抿了抿唇角,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并默默凑到卢凌风身边挽住他:“卢将军英雄虎胆,岂会被区区鬼魂吓到,我只有对你才敢那样的……而且,我这不是想拿鬼魂做借口见你一面么。”
卢凌风笑了笑,然后伸手钳住崔蘅的两腮,他声音发冷:“少来,本将军早就不吃你这套了。”
“那你吃哪套……”
“崔知意!”
崔蘅被他一吼,吓得缩起脖子,握着卢凌风的手轻轻从脸上扒拉下来:“你别生气……听我跟你解释。这个计划是从我兄长当官的第一天就开始的,并非临时起意,但是时间太长,或许我潜意识中,并不觉得兄长真的会活不过二十五岁……所以、所以就忘记了。那日他寄来的白色信纸就是暗号,提醒我计划开始,当时我也懵了,我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不是故意骗你的。”
卢凌风冷着脸移开视线:“你就这么不信任我,莫非怕我透露出去。”
“当然不是,只是……若让你知道,你会赞同吗?”
卢凌风皱着眉沉默下来,这还用问,如此冒险的事他自然不会赞同。但是卢凌风还是不爽:“既然决定离开,为何又同我,同我……”
他说不出口,崔蘅却听懂了——他是想问,为什么要把他睡了。
崔蘅犹豫一下,总不好说就是因为自己任性,一时兴起,这样说卢凌风肯定要生气,所以她决定还是撒个小谎:“我听说你们男子睡到手了更容易忘记……”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就是这般始乱终弃!”
崔蘅急忙抱住他:“我错了我错了!你打我吧!”
卢凌风看着紧紧抱着他手臂的崔蘅,气得想笑,他抬手便想把她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崔蘅却像狗皮膏药一样从他胳膊上直接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你肯定不舍得!我不抗揍!你打我一拳我就死了!”
“你给我下来……”
“我不!”
崔蘅把脸埋在卢凌风脖子旁边,整个人像只抱抱熊一样箍在他身上。卢凌风跟她撕扯了好久,都没办法把崔蘅从身上扯下去,终究还是妥协了。他轻轻叹息一声,抱住崔蘅的腰:“你真狠心……骗得我好苦。”
崔蘅听他这样说,眼底忍不住浮出水光:“对不起。我也后悔了,早知不招惹你了……”
“你说什么?!”
卢凌风捏着她的脖子从自己怀里拉开一段:“什么叫后悔了?!”
崔蘅看着卢凌风的黑脸,艰难吞咽一下:“我、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后悔……后悔没早点告诉你,惹你伤心。”
卢凌风睨着她:“这还差不多,你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崔蘅指天发誓:“这绝对是意外,我的小师妹一直想把我脸上的疤痕去掉,研制各种药膏,但是这么多年也没成功,谁知道这次成功了。若不成功,我就要让兄长表演当众伤到脸的戏码了。”
卢凌风这才满意,松开了手。崔蘅呼出一口气,轻轻趴到卢凌风胸口:“不过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我的身份的……我觉得我伪装得挺好啊,文武百官,包括天子,都没有怀疑过。”
卢凌风不说话,崔蘅抬头看他,见他表情中隐约透露着得意,道:“跟我说说呗,卢大侦探,只因为我不小心用了破除幻术的方法?”
“这只是其中一个疑点,而且你后来解释了,并不能作为证据。真正露馅的是,我故意在你面前说以前曾经去崔家打听过,关于你那个方外的师父的事情,而且用了很亲密的称呼……结果你假扮的崔璋竟然毫无反应。”
卢凌风垂目看他一眼,说出的话没什么底气:“崔璋第一次见我时就一副恨不得杀了我的样子,如今我当众如此称呼他过世的妹妹,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而且我还提到了你那个师父,崔家用方外之人的说辞污你名声,若真是崔璋,你也真的……他肯定已经挥拳打过来了。”
崔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当时一想到你可能察觉到了,便慌了神,情急之下只顾着解释,哪里想得到这些……卢凌风,你可真阴险!”
卢凌风挑眉盯着她:“所以你还打算继续假扮崔璋吗?在我面前都如此漏洞百出,朝廷上下多少双眼睛,比我卢凌风聪明的大有人在,你早晚要露馅的。”
崔蘅不服气道:“那怎么能一样,他们怎么可能这么了解我的事,我又没跟文武百官都睡唔——”
卢凌风一把捂住他的嘴,将她后半截话堵在口中:“不要再胡说了!”
崔蘅把他的手扯下来,笑嘻嘻地往前凑了凑,仰头看着他:“我不胡说,你亲亲我。”
卢凌风有些不自在地把她推开,脸上微红:“别闹。”
崔蘅继续往他怀里凑:“又没人,你害羞什么……卢将军约我这个时间相见难道不是为了……”
卢凌风顺势搂紧她的腰,低下头恨恨咬住崔蘅的嘴唇,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胡说八道……把我当什么人了。”
“嘿嘿,当然是当人家的情……”
崔蘅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人从外面风风火火冲了进来:“中郎将……啊!”
“啊!”
两声惨叫一同响起,一声是郭庄,还有一声是崔蘅。
这一瞬间,崔蘅很想把自己扔出去,但是她此刻牢固地爬在卢凌风腿上,身后又有案几挡住,她根本逃无可逃,吓得急忙捂着脸往卢凌风怀里躲。卢凌风迅速将座位上一条薄毯扯下来裹在她头上,卢凌风瞪向捂着眼睛站在门口的郭庄,咬牙切齿道:“下次进来,记得敲门!”
郭庄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背过身去:“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还不出去!”
“是!”
郭庄赶忙应下,跑出了门——这是第几次了,为什么每次都被他撞见,中郎将会不会杀人灭口啊???
等郭庄离开,卢凌风才松开崔蘅,见她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似的,他有些好笑地捏捏她的脸:“让你胡闹。”
“他应该没认出是我吧……”
“若认出是你,岂不吓破了胆。”
卢凌风拍拍她的后脑勺:“还不下去,我出去看一眼。”
崔蘅急忙从卢凌风怀里滚下去,卢凌风离开之前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警告崔蘅:“等我回来,不许偷跑。”
崔蘅撇撇嘴:“知道了——”
卢凌风背着手从房内走出来,见到郭庄,两个人都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何事?”
郭庄道:“哦,是这样,刚刚恰好遇见崔右丞前来拜访,我让他在前厅等候,本来想立刻来禀报中郎将的,路上被耽搁了一下,再回去看时见崔右丞已然不在,属下怕怠慢了他招惹麻烦,这才急急忙忙来找中郎将通报。”
卢凌风道:“知道了,崔右丞已经在我内室。”
“崔右丞也在?”
郭庄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中郎将,那个……”
卢凌风原本就在为被他撞见感到尴尬,见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急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否则我怎么可能将崔右丞一同请入内室,总之……很复杂,涉及朝堂,你最好不要问。”
卢凌风说起来一点也不心虚,而且他也没撒谎,崔蘅的事确实牵扯到朝堂局势。
郭庄立刻正色:“是,中郎将,属下就当没看见。”
郭庄转身离开——他就说嘛,崔姑娘刚去世没多久,中郎将怎么可能这么快另寻新欢呢。
卢凌风回来时,崔蘅正像条大虫子一样在他的坐榻上扭曲着,卢凌风抱起手臂靠在门边盯着她,忍不住笑道:“这是在练什么功。”
崔蘅听到他的声音,一骨碌爬起来,愤愤瞪卢凌风一眼:“你为什么不锁门!你锁门他就不会闯进来了!”
“我光明磊落,哪有在自己府邸锁门的道理。”
崔蘅突然捂住脸哀嚎:“我不活了!”
——崔蘅也是要脸的人,她只是在卢凌风面前不太要脸而已。
卢凌风见她如此,强忍笑意走过去拍她的头:“好了,郭庄又不知道是你,是我更丢脸。”
崔蘅听了这话,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那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啊。”
“我认识一位名医,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是很有些手段,你若信得过我,便让他去为崔右丞诊治,如果能将他治好,岂不是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崔蘅看着他笑了笑:“以前看过很多大夫,我也以为可以就此治愈,兄长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罢了,是你推荐的人,就让他看看也无妨,也不辜负你一片好心。”
卢凌风看着她微微皱起眉:“若他也没办法,也还有半年时间,不要这么早放弃,你们的计划,终究太冒险。”
崔蘅点点头,忽然换了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将肩头剥出来,靠进卢凌风怀里:“小女子谢过将军,还请将军怜惜……”
卢凌风抓着她的衣襟“唰”地给她扯回去,连着脖子都给她包裹严实:“崔知意!你能不能正常点!”
崔蘅立刻更大声地嚷嚷回去:“装什么正经!你喊人家过来难道不就是为了疼疼疼——”
卢凌风用力扯她的脸,一字一顿道:“今夜我当值。”
“……你是懂怎么扫兴的。”
卢凌风挑挑眉:“你给我早点睡,不要乱跑。可千万别让我在大街上抓到你。”
崔蘅抽了抽嘴角,柔柔地抱住他的胳膊:“那、那我服侍将军穿甲……”
卢凌风瞥她一眼:“不必,你老实点待着就是帮我大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