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震天的响动也同样炸醒了谢安白和黎瑛雪。

谢安白的酒醒了大半，往脸上泼了几捧冷水，搭了一件披风就要向外冲去，被柳妤一把拽了回来。

“别去。”柳妤低喝道，“静观其变。”

被柳妤这样一拽，谢安白彻底清醒过来，取了披风到一旁坐下。

“已经派人去查了，应该很快会有回音。”柳妤轻声说道。

虽说谢洵身为五军都督府大都督，黎崆官至首辅，但除夕之夜他们并非定要守在宫城之中。大多官员都会选择除夕夜与家人团聚，因而守在宫城之中的绝大部分是皇亲国戚——还有禁军。

谢玄时任禁军校尉，依律镇守宫中，谢安白这才一时急冲冲地想往宫城中去。

柳妤派去的人很快回来了。

宫中那场骇人听闻的爆炸，仅仅导致了两名中官和一名宫女死于非命，圣上、群臣、后妃，皆是毫发无伤。

负责验尸的仵作在其中一名中官的身上发现了火种和易燃物，推测是他点燃了埋藏在寝宫附近的火药，自己却没有来得及逃离，被一并炸死了。

会是谁，如此大费周章地编排这样的一出几乎可以算是闹剧的宫城除夕爆炸案？闹剧之下又隐藏着什么阴谋？

谢安白隐约觉得，京城这谭浑水里，有一只没有揪出的水鬼。这水鬼甚至可能位高权重，可能长着八爪鱼一般的触角，每当有人想靠近一步，想要一探究竟，那水鬼便会将其拖入漩涡之中，或迫其同流合污，或将其吃干抹净。

水鬼只是想让这浑水更加深不见底，还是有什么其他的企图？有那么一瞬间，谢安白并不想再深究这只水鬼，她只想劝黎瑛雪逃离这个不清不白的朝堂，与她一同远遁江湖。

“小安？”

柳妤的声音很空灵，仿佛从远方的山谷传来，让谢安白一下子回过神来。

“嗯？”谢安白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柳妤疑惑地端详着她：“你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谢安白摇了摇头，正色道，“此事蹊跷，恐怕有诈。”

柳妤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深究谢安白到底在盘算什么，顺着她的话说道：“我有一种感觉，如果今天这场大火的目标不是皇上，会不会是后宫中的什么人？会不会是——”

柳妤的话没有说完，谢安白一把按住了她，将食指压在嘴唇上。

柳妤吸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此时此刻，谢安白踩入浑水的那只脚已经收回了一半。

她其实没有必要太过担心黎瑛雪。首辅的女儿，即使有贼人想要下手也总该掂量一二。可那一次的锒铛入狱让她始终放心不下，这京城里，一直有人对黎瑛雪虎视眈眈。

紫禁城中的火烧得实在是旺盛，整个京城在新春伊始便再次陷入了恐慌之中，人人自危。

谢洵和黎崆当晚就进了宫，祁商是翌日清晨探查到消息的。

这整件事实在有些无厘头，黎瑛雪想了许久却连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都没有找出来。父亲已经进了宫，到现在也没有回府，更是没有传出什么消息，一切都显得离奇而莫名。

黎瑛雪有些烦躁地在庭院中兜着圈，凌涄端着一碗红豆桂花圆子羹走了出来。

“雪儿，这天寒地冻的，回屋去吧。”凌涄声音和蔼温柔，扫去了黎瑛雪心头大半的烦闷。

“母亲。”黎瑛雪伸手接过圆子羹，微微颔首。

“宫里的事情你别太操心了，你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凌涄语调平和，春风化雨。

黎瑛雪沉默半刻，跟着凌涄走回房中。

不多时，祁商的飞鸽抵达了黎府。宫中似乎确实没有出什么大事，文武百官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皇上龙颜震怒，勒令禁军都指挥使彻查，委派黎崆监察。

父亲监察？黎瑛雪不解，宫中起火这样的事，为何要派首辅监察？

火药的源头已经确定，查探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那名怀揣火药胆大包天的中官来自皇后的凤栖宫。很快，整个凤栖宫连同皇后本人都被控制起来，凤栖宫瞬间成了一座富丽堂皇的灰暗监牢。

皇后大声疾呼冤枉。然而，素日里一呼百应的皇后娘娘此时几乎喊破了喉咙，四下里却始终没有传出回应。若说平日里顶着凤冠，宫中众人总还存些敬畏之心。可如今证据板上钉钉，皇上又偏宠陈德妃，这后位怎么看都是摇摇欲坠，朝不保夕。

虎落平阳，皇后即便心有不甘，也不过是困兽之斗。曾经如日中天的椒房之亲早已失了大半，囚笼之外，不知站了多少幸灾乐祸的人，却没有一个想要向她伸出援手。国舅爷们曾造下的罪孽，不偏不倚全部砸向了这位六宫之主。

不过，这千夫所指的恶报倒也不全是横行霸道的椒房亲讨来的。在宫中的这些年月，皇后嚣张跋扈，肆意妄为，甚至曾犯下私自杖杀宫妃的罪行。那时皇上忌惮手握兵权的外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皇后，直到将骄横的国丈和国舅爷们一一铲除，这才给了皇后一个警告，让皇后收敛了一些，却始终没有废去她的后位。

说到底，如今皇后娘娘墙倒众人推，也算是自食其果。

这些如同戏文般的宫廷传闻此前并没有落入谢安白耳中。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谢安白也一直不在京中，就连柳妤也不完全清楚。

一朝风云骤变，从前的那些闲言碎语又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原本就不得民心的国母如今更是声名狼藉。

红莲楼中的谢安白此时终于听闻了皇后娘娘多年来的丰功伟绩，心头存续的怀疑甚嚣尘上，却又无端觉得哪怕是栽赃也是她罪有应得。劫富济贫、匡扶正义、为民除害，古往今来皆是江湖侠客的道义准则。

“我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谢安白听完十年之间的皇室恩怨之后，往榻上一倒，将一旁的布衾扯到自己身上，准备继续昏睡。

柳妤没有作声，揣度着整件事情。若真的是皇后的手笔，这样做于她而言有什么好处？若是有人栽赃嫁祸皇后，这些人又有什么目的？

柳妤的疑惑刚在心头冒出一个尖，就听到一旁榻上传来谢安白均匀的呼吸声，不过一罗预的工夫，谢安白已经沉沉睡去。

沉湎于甜蜜梦乡中的谢安白，也让柳妤有了星星点点的睡意，不一会儿便支持不住，倒在一旁睡了过去。

黎瑛雪倒是听到过一些传闻，但她一向对这些宫廷轶事不感兴趣，只当这些是无聊众人茶余饭后的消遣，同茶楼里的评书没有什么两样。

黎瑛雪一碗红豆桂花圆子羹下肚，又听母亲讲了半个时辰的宫廷旧事，黎瑛雪此刻左右都觉得宫中这场大火烧得万分蹊跷，迫不及待想要去探寻一二。

正当她放下手中的瓷碗准备出府查探时，黎崆披着一身的寒气回了府。

“父亲。”见黎崆回府，黎瑛雪转身跟了上去，“听闻此事的罪魁祸首是皇后娘娘？”

“已经查明，确是皇后暗中派人在圣上寝殿附近埋了火药，引发了爆炸。”黎崆言简意赅。

黎瑛雪不依不饶地跟上去：“皇后娘娘入宫已久，外戚失势也已过去多年，为何要此时闹这样一出？”

黎瑛雪的质疑让黎崆停下脚步，回头注视着黎瑛雪：“雪儿，此事由为父亲自监察，莫非你觉得为父有意栽赃于皇后？”黎崆的声音很沉，此刻已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慈祥。

黎崆严厉的神情让黎瑛雪不禁瑟缩了一下，她已许久没有见到过黎崆这副模样，只好低头道：“雪儿不敢，只是雪儿觉得此事恐怕有蹊跷，若是旁人有意……”

“够了！”黎崆怒斥一声，将黎瑛雪后半句话噎了回去，“你如今不过是五品小官，还没到你妄议朝政的时候！此事陛下已有定论，你那些无凭无据的猜测别再让我听到了。”

说完，黎崆头也不回地走进房中。

黎瑛雪心下委屈，不明白往日一向温和的父亲今日为何发如此大火，她只不过是想与父亲探讨一下分析与见解，并没有想质疑任何人。

“雪儿。”见黎瑛雪神情伤感，凌涄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你爹他累了一宿了，难免有些急躁，你别难过。”

凌涄轻柔的话语让黎瑛雪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混乱的思绪又开始在脑海中翻涌。

陛下已经下了定论，皇后的罪名就算是坐实了。圣上会给这位恶名昭彰的国母定一个怎样的罪名？霍乱朝纲？弑君未遂？也许陛下仁慈，仅仅给皇后定下一个引起宫中恐慌这样可轻可重的罪状。但至少，这个后位她是坐不下去了。

黎瑛雪不懂后宫那些勾心斗角，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倒台之后会是哪位娘娘上位，更不知道谁能从中获取渔翁之利。只是她的心头疑云密布，这场大火，烧得太旺也灭得太快，究竟是烧去了京中的沉疴，还是燎出了一个隐秘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