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再聒噪,也没有乔清舟现在的心情烦。
看着挡在她面前的男人背影挺立,她头一次意识到他们已经七年没见了。
“如果您再无理取闹,我就报警了。”男人沉稳的声音里带有一丝警告,成功让对面破口大骂的大婶闭了嘴。
“她从一开始就说了,没有预约不能看诊,您无理取闹说自己病急人家才帮您看了两眼应急,您得寸进尺还嫌人家年纪小。”
乔清舟晕乎乎的,整个人因为中暑摇摇晃晃。
手上传来清凉的触感,乔清舟猛地一激灵。
低头一看,手心被塞了一个冰凉贴。
他居然随身携带冰凉贴?
眼看乔清舟拿着清凉贴发愣,男人顾不上对面无理取闹的人,转身伸出左臂搂住她有些颤抖的脊背,往怀里用力一带,右手拿过清凉贴迅速撕开往乔清舟的额头上一贴,眼神有丝心疼,话却依旧冷冰冰的:“被骂傻了?”
乔清舟还在发蒙,为什么七年没见过的竹马会在这里?!
她迷迷糊糊地把重量给了对方:“……季冬远?”
许是她眼花,看见男人的眼睛弯了弯。
“还认得出我,没傻。”
乔清舟不想继续站在这里,外人的眼光很不好受。
没忍住拽了拽对方的袖子:“我们进去吧。”
可对面大婶还是有点不死心:“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说的能跟人家几十年老中医比吗?”
“您没预约到的话那就明天再来,今天人满了,您是听不清人讲话吗?”季冬远在兜里摸了摸,“还是说您听不懂人话?那我只好不客气了。”
眼看季冬远真的掏出手机报警,大婶才慌里慌张地离开。
其实在听到季冬远声音的那一刻,乔清舟就紧张起来了,毕竟这个声音她已经有七年没有现实中听过了,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季冬远按照乔清舟的指示去倒水,乔清舟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看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生病了?”
“没有。”冷冷淡淡的回复,听不出情绪起伏。
乔清舟还想继续问,就被塞了一杯水,同时还有一部手机。
“这是?”
“聊天记录。”
乔清舟懵逼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个备注社长的人在前天给他发的消息。
社长:给你约到了本市有名的中医馆,这次一定要把你的失眠治好。
季冬远:不用了。
社长:多影响工作啊,我特地给你约好的。
社长:不想看你审稿的时候喝那么多咖啡了。
乔清舟明白了,刚想把手机还给对方,额头突然覆上一只手,乔清舟一惊,立马站起来,反应过来后有点尴尬,背抵着墙,低低说了声谢谢。
室内安静几秒后,季冬远平静地收回手:“你不知道还嘴吗?”
乔清舟靠着墙喘了口气:“怕她投诉我。”
季冬远不说话了。
乔清舟给自己灌了药,来不及休息就去给病人抓药。
“您的黄连,请拿好。”
总算拿完后,乔清舟趴在台子上,眼睛都睁不开了,脑子里混沌一片,可能是生病脑子发昏,乔清舟把目光投向了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等待叫号的季冬远。
头发还是跟以前一样的三七分,深邃的眉眼等比例放大,果然是成熟了,不过黑眼圈有点严重。
怎么脸还越来越大了?
乔清舟反应过来的时候,季冬远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乔清舟,当年你一声不吭搬走就算了,现在还一直盯着我看是什么意思?”
乔清舟没接这句,而是仰起头,看着季冬远:“你睡不好觉吗?”
季冬远微愣,随后点点头。
乔清舟撑着桌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季冬远手条件反射动了动,又忍住。
“那你睡着后做梦吗?”
“嗯。”
“多不多?”
“嗯。”
“醒来之后是不是记不清梦还特别累?”
“嗯。”
乔清舟拿起桌上的纸,开始给他列病症:“失眠多梦,就是心肝问题,还有肾。”
季冬远:……
“需要养肝血滋肝阴,有没有其他症状?比如晚上吃的多不多,睡不着会不会因此心烦,手脚心热不热,大便成不成形?”
季冬远淡定地转身:“我不看了。”
面对和蔼的老中医,季冬远遭受过一轮问候后已经可以自如应答。
“黄连温胆汤,吃吃就好了。”
她笑的明媚,得意洋洋地看着七年未见的玩伴,眼神询问自己是不是很厉害。
季冬远捏着药方,想起刚刚乔清舟说的也是黄连温胆汤。
“你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她反问。
眼看季冬远又不说话了,乔清舟笑一声:“小面瘫。”
这一刻,好像七年的缺失都不复存在。
他们还像七年前分别时的早晨,笑嘻嘻地喊对方的绰号,然后挥手告别。
乔清舟知道,自己哪里不一样了。
但是她不想告诉季冬远。
在认出季冬远的西装是高级定制的时候,她就不想说了。
目送对方的车驶入车流,这场意外碰面没有让两人停下步履匆匆的生活。
他们的交集最好到此结束,不要再有后续。
下午五点刚过,乔清舟急匆匆地从中医馆出来,扫了旁边的共享单车就一路狂蹬。
不幸的是,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她在五点十七分的时候才踏入中兽医馆的大门。
更不幸的是,店主就站在门口等着她。
“乔清舟,你又迟到了。”店主扶扶眼镜,“五点一刻上班,你哪回准点过?不能因为是兼职就这么消极怠工吧。”
乔清舟连连道歉,也没有获得半点好脸色。
“赶紧去配药,今天又来了一只得狗瘟的。”店主扔下一句话就走了,剩乔清舟值夜班。
乔清舟没有说自己有点中暑的事情,抽空回复了家人的消息,又点开另一个聊天框,转了笔钱过去。
很快显示对方接收。
给宠物配的中药也不简单,乔清舟狠狠掐自己一把,打起精神来做事。
到处都是小动物的叫声,嘈杂不堪。
乔清舟已经习惯了,镇定自若地配着药,再自己想办法给狗喂下去。
小动物都是有灵性的,病入膏肓也分辨的出来好人坏人,吃完药都亲昵蹭着乔清舟的裤腿,以此感谢。
门上的挂牌发出碰撞的声响,乔清舟立马从房里出来,准备迎接客人。
结果对上熟悉的视线:“季冬远?!”
眼前的高定西服太眼熟了,不是季冬远又是谁?
季冬远神色复杂:“你不是在椿萱堂工作吗?”
“我……”
太尴尬了。
这是乔清舟唯一的念头。
该死,为什么现在那些猫狗不叫唤了!
乔清舟疯狂想借口,谁知季冬远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狗:“路边捡的流浪狗,已经瘫了,能治吗?”
“我看看。”乔清舟松了口气,幸好他没有继续追问。
接过流浪狗,才发现是一只小小的马尔济斯犬,狗的后腿已经折叠,弯曲程度非常厉害。
做检查的时候狗呜呜咽咽,浑身颤抖,是流浪的后遗症。
季冬远想了想,伸出一只手,丝毫不在意脏污,抚摸上它的脊背,顺毛捋了捋,成功让它安静下来。
收回手时,乔清舟看清他手腕上的东西,呼吸一滞。
一番基础拍片下来,大致判断为脊柱断裂,这个乔清舟帮不上忙,只能留言给兽医让他明天早上早点来。
整个过程季冬远都默默跟随,等一切结束时才出声询问:“多少钱?”
扫码付完款,时针滑向数字九,这个时间段就没什么人了,一般是乔清舟吃晚饭的时间。
安顿好流浪狗,乔清舟锁上门准备去隔壁沙县小吃凑合一顿,走几步才发现季冬远跟在身后。
中兽医馆偏城市边缘,出了门旁边就是一条长长的公路,两边都是一片粉色的栾树,身后中兽医馆的牌匾有些掉漆,与四周格格不入。
九月薄荷香,乔清舟觉得这个味道跟季冬远身上的香水味很像,清清凉凉的。
“今天谢谢你。”
感谢很生疏,他们两个之间几乎没有说谢谢的桥段。
“可以把微信加回来吗?”季冬远的声音比以前低沉。
乔清舟还在绞尽脑汁想措辞,一句话惊得她手忙脚乱:“好,那,我扫你吧。”
正值栾树结果,一串串灯笼般的果实仿佛要落到史铁生的书里去。
乔清舟记得他们分别时,也是在碧粉连天的九月。
季冬远把手机收回口袋,状似无意地问:“你以前不是说最讨厌上夜班吗?”
“啊我就是个社畜,哪有选择权啊,老板让上夜班就上夜班咯,我不挑。”
乔清舟蹦蹦跳跳地走到前面回头,开玩笑地张开双臂:“我早就被生活磨平棱角了。”
这是季冬远熟悉的乔清舟,却又有一丝陌生。
彼此缺失的人生还是留下了一些裂痕。
乔清舟想着今天迟到得扣多少工资,没注意身后的人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
“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风把清冷的邀请送到故人耳畔,带着小心翼翼和从前的情谊。
这是时隔七年,他第二次鼓起勇气主动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