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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潜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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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阎踏入书房时,裴霄雪正在批阅公文。窗外的日光透过薄纱,在他案头投下斑驳的光影。

“相爷。”郑阎躬身行礼,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裴霄雪头也不抬:“嗯。”

“相爷,济州那批生铁……”郑阎搓着手凑近两步,“下官按您的意思,每斤增了三钱……”

“嗯。”裴霄雪笔尖没停。

“运河那边也打点好了,漕帮的人……”

“嗯。”

“呃……盐场那批淮盐刚入库,抽成……”

裴霄雪缓缓抬起下颌,目光淡漠,静静看着郑阎。

郑阎刚与裴霄雪对上目光就快速移开,尴尬地哈哈一笑。他搓着手,额头上渗出细汗:“相爷,郑氏商会最近……咳咳,亏损有些严重……您看能不能……”

裴霄雪收回目光:“去找周管家支五千两。”

“多谢相爷!多谢相爷!”郑阎连连作揖,却站在原地没动。

书房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过了半晌,裴霄雪终于又抬起头,目光如霜。

郑阎咽了口唾沫,试探着开口:“那个……犬子前日在醉仙阁……和几个朋友……呃……玩得有些过火……”

笔搁上了山形架。裴霄雪往后一靠,官帽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就是……年轻人嘛……喝多了酒……那姑娘也你情我愿的……”郑阎干笑着解释。

“几个人?”裴霄雪冷冷打断。

“三、三个……”

寂静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慢慢泅开。裴霄雪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沉吟片刻:“知道了。”

郑阎如蒙大赦,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多谢相爷!相爷大恩……”

“还有事?”

郑阎正大喜过望。他犹豫了一下,竟又凑前半步,壮着胆子道:“那个……闻家的那个奴隶……”

裴霄雪眸光一沉:“在永宁侯府待着,你不满意?”

郑阎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哎呀,下官不是想着那奴隶留着也是个隐患,毕竟闻家……”话说到一半声音渐弱,眼神飘忽地瞄着裴霄雪的脸色。

裴霄雪唇角微扬,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闻家通敌叛国,走私盐铁,罪有应得。你怕什么?”

“是是是,相爷说得对。”郑阎干笑着点头哈腰,额头汗珠滚落,“那个……能不能……”他眼神闪烁不定。

“发配奴隶是刑部的流程。”裴霄雪重新拿起笔,“我管不了。”

郑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却又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讪讪地拱手:“下官明白,下官告退。”他倒退着往外走,脚步却拖拖拉拉,显然心有不甘。

就在他快要退出房门时,裴霄雪突然开口:“郑大人。”

郑阎立刻转身,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相爷还有什么吩咐?”

裴霄雪抚着案上青瓷笔洗,那是他的亡妻郑芊芊生前最爱用的物件,釉面养得如脂如玉:“妻贤夫祸少。”他抬眸,眼尾笑纹如刀刻,“您说是不是?”

郑阎愣了片刻,突然红光满面:“相爷说得对!芊芊表妹在天之灵……”

裴霄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重新拿起公文批阅。待郑阎退下后,他取出一方雪白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方才被郑阎碰过的桌角。

窗外的风吹动帘幕,一树晚樱正落得凄艳。

时琛走出宫门时,天色已近黄昏。朱红的宫墙在落日余晖下泛着血色,他站在高阶上,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礼单的残角——那是方才呈给皇帝的赔罪礼单,如今只剩他手里这一小片。

宫道上的风卷着轻微的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他面上维持得体的笑意。

半个时辰前,紫宸殿内。

时琛跪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背脊挺得笔直,绯红世子礼服衬得他面容如玉。

“臣管教不严,致使御赐之物损毁,特来向陛下请罪。”他声音清朗,双手奉上礼单,“崔氏家贫,其母难以视物,幼弟病弱,臣一时心软,改鞭刑为罚役,实属僭越。”

萧景琰倚在龙椅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礼单被太监接过,却连看都没看就搁在了一旁。

“哦?”皇帝轻笑,“朕记得那瓶子,是先帝赏给你祖父的。”

殿内陡然一静。

时琛额角渗出细汗,却依旧保持着完美的仪态:“正因是先帝遗泽,臣更不敢令其沾染人命。崔氏女虽为奴籍,然孝心可鉴……”

他编得冠冕堂皇,从《礼记》扯到《孟子》,甚至搬出“仁政”之说。说到后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为了给一个奴隶求情,他竟在御前夸夸其谈仁义道德。

萧景琰忽然笑了。

“永宁侯教子有方啊。”皇帝抚掌赞叹,目光却幽深难测,“世子年纪轻轻便知体恤下情,实乃侯府之幸。”

那“幸”字咬得极重,像一根针扎进时琛耳中。

“臣惭愧。”时琛伏地叩首,借动作掩去眼底的异色。

宫门外,时琛深吸一口气,将礼单残角碾碎在掌心。

萧景琰最后那句话在他脑中回荡——“侯府之幸”。究竟是夸赞,还是警告?

他忽然想起父亲今晨的厉色叮嘱:“记住,在陛下面前,你只是个不懂事的世家子。”

天色渐沉,时琛整了整衣冠,抬步走向候在宫门外的马车。车帘落下时,他绷直的肩背终于松懈下来,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暮色漫过宫墙,皇宫另一边的夹道已浸在阴翳里。

一个瘦削的太监贴着墙根疾行,脚步轻得几乎无声。他抄了一条鲜少有人走的小路,穿过几道半朽的侧门,绕过打盹的侍卫——那侍卫听见动静,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与他目光一对,又若无其事地垂下头去。

太监没停步,七拐八绕,终于到了一处荒僻的院落。寒芜苑的匾额早已斑驳,漆皮剥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寒”字,在风中摇摇欲坠。

院子里,萧咎正坐在石阶上擦拭一把小刀。刀刃薄如蝉翼,映着最后一缕天光,在他指间翻出冷冽的弧度。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只淡淡道:“公公来了。”

太监快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八殿下。”

萧咎抬眼。他脸色苍白,身形瘦削,眉眼间隐约透着几分锐利,仿若未开刃的刀。少年人的年纪却不见一点朝气,一双狭长眼静得可怕,像是结了冰的深潭,半点情绪都透不出来。

太监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递过去:“殿下,这是大长公主让奴才送来的。”

布包里是几块白面饼,还冒着热气,底下压着两本旧书——一本《孙子兵法》,一本《危枢策论》。

萧咎接过,指尖在书脊上轻轻一划,唇角微扬:“谢过公公。”

太监叹了口气,低声道:“殿下受苦了……大长公主说,眼下风声紧,只能委屈您再忍些日子。”

萧咎将书搁在膝上,语气平静:“无妨。冷宫清净,反倒适合读书。”

太监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殿下若有别的需要,尽管吩咐奴才。”

萧咎抬眸看他,忽然问:“姑姑近来可好?”

太监一怔,随即笑道:“大长公主一切安好,只是惦记着殿下。她说……等时机成熟,定会找机会接您出去。”

萧咎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太监正要告退,忽听内殿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踉踉跄跄地走出来,身上的旧衣胡乱裹着,衣带都没系好,身上还散发着浓浓的酒气。她的脸白得近乎透明,可眉眼间仍能看出昔日的风华。

她颤抖着伸出手,声音沙哑:“……咎儿。”

萧咎沉默了片刻,缓缓站起身,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温和的微笑:“母亲。”

他走过去,动作轻柔地替她拢了拢散乱的衣襟,又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语气柔和得像是哄孩子:“风大,别着凉了。”

女人呆呆地看着他,忽然抓住他的袖子,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他们要杀我们……他们要杀我们……他们要杀我们!”

萧咎任由她抓着,脸上的笑意分毫未变:“不会的,母亲。有我在,没人能伤您。”

太监站在一旁,看得心头一颤,匆匆低下头:“殿下,奴才先告退了。”

萧咎微微颔首:“有劳公公。”

太监走后,萧咎扶着女人回到内殿。殿内阴冷潮湿,角落里堆着发霉的被褥,唯一一张完好的椅子上积了厚厚的灰。

“母亲,吃药了。”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到她唇边。

女人机械地吞下,眼神涣散:“咎儿……你父亲什么时候能叫我们出去?”

萧咎替她擦去嘴角的药渍,温声道:“很快。”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是不是他……是不是他根本……”

他笑了笑,没接话,只是从布包里取出一块白面饼,掰成小块喂给她:“尝尝,还热着。”

女人咬了一口,忽然落泪:“……是甜的。”

萧咎凝视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冷意,语气却依旧温柔:“嗯,加了蜜。母亲喜欢,我明日再让他们送。”

窗外,最后一缕天光也被夜色吞没。冷宫的影子在地上蔓延,像一只无声合拢的巨掌。

萧咎独自站在廊下,指尖摩挲着那本《孙子兵法》。夜风掠过,书页哗啦翻动,停在《九地篇》——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他轻轻合上书,望向远处辉煌的宫灯,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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