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力冈愣愣地看着宋作意。
他一年多没见过他这便宜儿子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外貌没有改变多少,可那双眼睛却让他感觉到不寒而栗。
“草……你吓死老子了!”
宋力冈装腔作势地爬起来,他不敢瞧宋作意,只能装淡定,扑打身上的灰尘:“给个钱,至于这样吗?”
“谁要给你钱?”
话音刚落,宋力冈眼神陡然凶狠:“草你妈,你耍老子?”
宋作意笑了下,抬腿走向他。
莫名的,宋力冈慌张退了几步,他左顾右盼,一把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厉声呵止:“你他妈再往前走一步你试试!”
宋作意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宋力冈,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感谢我帮你甩掉了你那帮酒肉朋友。”
“啊呸。”宋力冈梗着脖子,“小兔崽子,你他妈应该感谢老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来找你的?他们让老子发实时位置,老子为了帮你,都没给他们发。”
宋作意如今二十七岁了,他看着这个在他十五岁到二十岁年龄段,简直可以称得上恶魔的家伙,突然觉得有点可笑,他点点头道:“行,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来找我吗?”
宋力冈愣住。
“不知道吗?”宋作意大方解惑,“上一周,我在酷乐KTV,305,打了他们,要回了我的钱。”
宋力冈咽了咽口水:“你打了那群混混,要回了钱?”
“对啊。”宋作意轻声道,“隔天,我还威胁他们,说手里有他们的犯罪证据。”
宋力冈霎时面如银纸。
“奇怪,太奇怪了。”宋作意微笑,“一个还在上学的学生怎么会这么做?是不是有人教他了。”
宋力冈听后,下意识地摇头:“不是我。”
“哦,我信。你那帮人信吗?”
宋力冈嘴唇缠抖,他慢慢抬眼看向他那从未养育过的儿子,此时面带微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几乎是一瞬,他举起烟灰缸,向宋作意抡去,随即,他的手腕被钳住,烟灰缸脱落,他身子再次着地。
“啊——”
宋作意手脚利落,一把压住宋力冈的肩膀,冷道:“再叫,卸了你的胳膊!”
宋力冈疼得冷汗直流,张嘴大喊,听宋作意这么说,他呜咽发出微弱的声音:“你以为那群混混会放过你?”
“不会,那又怎么样?”
“我告诉你,宋作意。”宋力冈咬牙忍痛,“他们里面有个坐过牢,根本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宋作意点点头:“你也惹不起吧!”
“我说了,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他们想用你引出我,早把你打得不成人样了。你还能好好地在这儿跟我说话?”
宋力冈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宋作意的低声细语,如同恶魔的低语,在他耳边徘徊。
“我不求你感恩戴德,就只是让你赶紧找个地方躲一下。”宋作意语气算得上温和,他站起身,“再敢跟我要钱,咱两就一起去见他们。”
宋力冈听明白他的话,刚想撑起身子准备站起来,他的头发又被猛地拽住。
他再次大声“啊”了声,头不自觉地往后仰去,迎着屋内刺啦昏黄的灯光,宋力冈龇牙咧嘴,到底看清了宋作意那几乎阴冷的视线。
“宋力冈,你是怎么知道我有手里有钱的?”
宋作意声音漠然道。
宋力冈咽了咽口水,动嘴。
“说实话。”
“你……你要是手里没钱的话,你早就辍学了。”宋力冈喉咙发干,“我听张家媳妇说,她看见你在流水线干活了,还有那谁,说你,在……在奶茶店兼职。我估摸着,你肯定会存些。”
“说实话。”
宋作意再次低声重复。
“我……我说的就是实话!”宋力冈微颤道。
宋作意面无表情:“宋力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我我说!”宋力冈胳膊撑着地板,汗如雨下道,“我听到过你跟你姑打过电话!”
宋作意脸色黑如沉水。
宋力冈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你爷爷奶奶……你爷爷奶奶的钱都被我搜刮得干净了,他们,他们留不下钱给你。我本来想着,你没钱,就上不了学,就得去打工。但你……不是还是上了高中。我听到你跟你姑打电话,就猜是你姑资助了你。”
宋力冈汗如夹背地说完,上面传了声轻笑,宋作意:“所以你让混混来找我要钱。”
宋力冈根本不敢吭声。
“宋力冈。”宋作意语气几近没什么情绪,“我有时候真想杀了你的。”
“砰。”
廊道的声控灯应声而开。
关上门的房客扭头就被吓了一跳,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斜前方的少年身影。
江开屿站在304与305中间的靠墙位置,他看了眼旁边的门,冲男人低声颔首道:“抱歉。”
男人缓过神,摆了摆手,示意没计较,走到楼梯口时,他又觉得莫名其妙,转头看了眼。
门里的人没出来。
江开屿靠在墙上,松了口气。
“江开屿,别涂了。”江开屿淡淡地盯着宋作意嘴角的淤青,顿了下,他放下手里的棉签。
房子里太沉闷了。
宋作意随手打开电视,随意地调到一档嘻嘻哈哈的综艺节目,眼神落在江开屿上。
江开屿侧对着他,一言不发地削水果。
过了半晌,江开屿缓缓道:“作意,下次你去,叫上我。”
宋作意沉默片刻:“我准备要起诉了,以后不会有这种事。”
“嗯。”江开屿完整地削完一颗苹果,他转过头来,见宋作意嘴角淤青,他低头切下一小块。
见江开屿拿着刀插着切块的水果看他,宋作意低头张嘴。
“我知道宋力冈和混混们在旅馆埋伏我,可我用计把他们给分开了。”宋作意边吃边说。“而且我没受重伤,被宋力冈打到脸正好,敲诈加上斗殴,他判的年数肯定更多。”
江开屿看了他一会儿,问:“你骗他绕城一圈,最后又回到那个旅馆是为什么?”
宋作意往后一靠,随手抱住沙发枕,笑道:“我变态呗!”
狡黠的声音在脑海响起,江开屿轻轻地叹了口气。
宋作意从旅馆出来时,天色大黑,远处有个露天烧烤,开得火热。
他瞧见,从兜里摸出棒棒糖的动作一顿,盯了一会儿,他低头转身,向不远处的公交站走去。
手机在兜里响了两声,宋作意摸出手机,打开一看,是江开屿的消息。
【江开屿】:明天想去哪里?
【宋作意】:都行。
【江开屿】:来我家,可以吗?
【宋作意】:好啊。
等一下,宋作意清醒过来,江开屿说的家,是哪个家?
是华都里还是……
【江开屿】:嗯,明天我去接你。
【宋作意】:不用吧,我自己去可以的。
【江开屿】:不是华都里,是我家。
野啊!
真野啊!
屏幕上的字简直不忍直视。宋作意没再看下去,见远处驶来公交车,他放下手机,公交车门开,他一脸憋屈地上了车。
车上人员不多,宋作意坐到最后面。
他拿出手机,又瞧了眼屏幕上的那行字,确定他没看错。
十八岁的江开屿还真敢明目张胆地把他带回家?!
宋作意试图用他二十七岁的思维去理解十八岁的江开屿的脑回路。
他就不怕他家里人发现?
他就不能低调谨慎些,二十岁的江开屿还知道节假日才带他回去,十八岁的江开屿就这么百无禁忌?
措辞很久,他回了条信息。
【宋作意】:不太好吧,可能会打扰到你家里人。
【江开屿】:不会,我爸明天八点去上班,下午五点半回家。我妈出差,下周一回来。我姐上大学,她下周末回来。家里除了一个阿姨,没别人了。
宋作意:“……”
江开屿是真胆大心细。
手机震动了下,宋作意慢慢地低眼,看看江开屿又说些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江开屿】:要不我们明天去钓鱼?
钓鱼?
宋作意低头又看了眼,确定他没看错。
他同江开屿结婚后,江开屿曾多次带他去钓鱼。
刚开始,即使心里隐隐猜测江开屿可能知道他喜欢钓鱼,所以才会带他,他也不自作多情说出来。到后来,他有意无意地问起,江开屿说了句是。
他问江开屿什么时候知道的,江开屿转移话题,没说。
难道是十八岁的江开屿就知道他喜欢钓鱼了?
【宋作意】:好啊!去哪?
【江开屿】:[位置]
瞧着熟悉的地址,宋作意眼神划过一丝怔然。
宋作意是早上六点十五到约定河边的,他照常看向一处,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意外的瞥见了江开屿。
淮城的赵湾河向来是野钓爱好者的宝地,他和江开屿在A城常去那里的水库钓鱼,而在淮城,他们通常来这里。江开屿每次都会固定在几个位置打窝。
“这儿。”
宋作意缓过神来,顺着声音,看向对他招手的江开屿。
附近几个大爷也闻声看过去,或许看他们年龄小,多看了几眼。
宋作意走过去,放下小马扎,装乖轻声道:“你来得好早。”
“也不是很早。”江开屿看他一眼,“吃早饭了吗?”
“没。”
“不远处有个早市,一会儿我们去那里?”江开屿问。
“好。”
宋作意装乖抿嘴,安静地摆弄鱼钩,待浮漂浮在水面上,他看向江开屿。
“你怎么想着钓鱼的?”宋作意问。
“高一高二班上自我介绍,我听见你的爱好是钓鱼,”江开屿说,“我想着你和我在一起,不是写作业,就是讨论题,可能会很无趣。”
呦,记这么久,还想的还挺多。宋作意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怎么会?我和你在一起,每天都觉得很有趣。”
闻言,江开屿转头看他。
宋作意抬眼回看,试图将他略微狭长的眸子瞪圆,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怎么了?”
“没怎么。”江开屿避开他视线,眼神回到浮漂上。
“真的。”宋作意低身歪头看他,“没骗你。”
江开屿避无可避,点头:“嗯。”
啧,真不禁逗。
宋作意心满意足地坐直身子,直觉得坏心情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