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骤雨总是无昭袭来。
暮色从天边无尽处晕染开来,积攒着墨色云舒翻涌,高匆的树枝将其分咽成无数破碎的琉璃。云边泛起深蓝的幻光,如同神祗失手打翻的砚台,流淌出若隐若现的蜃楼。
闪电是位初出不精的画师,在楼栋廊道上涂抹银漆,却让梧桐枝桠在瞬间蓦然成了褪色的工笔画。
雨脚像是轻轻踩着琴键渐进佳音,将桌边摆放的稿纸浸染。湿漉漉的贴画在风里卷着几乎要随风远去,恍若遗落在废墟场里的栀子花正跳着诀别的舞曲。
水流蜿蜒流淌成透明的藤蔓,在晦暗栏杆上绽放冰凉的痕迹。地上的残叶随着雨滴滴嗒,恰似被淋湿的蝶反复扑打标本箱。雨季中飘来钢琴断断续续的音符,与窗外雨丝斜织划过墙面的细声交响,在柏油路上洇开层层记忆的年轮。
此起彼伏的叹息声缠住月亮,不屈服的叶从枝桠裂缝中抽出新芽。记忆在看不见的角落深处坍缩成万花筒,每片棱镜都囚着未破茧的星光。梦魇呓语,重蹈覆辙。
……
“我发现你现在的学习态度是越来越差了,我看你都别去读书了。”
“玖玖,你爸也是为了你好。”
声带淬出钨丝,震碎满室玻璃。
“我什么事都依着你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每天只知道把心思放在其他东西上,你干脆去捡垃圾算了,捡垃圾还能赚钱。”
“玖玖,你少说点。”
“你现在不好好读书,将来也没人要,去厂里打一辈子工。”
“玖玖……”
……
半夜,不知是因为雨声残响打落在窗子上哒哒响,还是因为过去不堪回首的往事敲响的鸣笛,前额着了一层冷汗,惊醒,下意识伸手去够桌边的水杯。
玻璃杯在骤缩的指间战栗,模糊的月光正一步步侵蚀着墙上的痕迹。未关严的门像道旧伤疤,随风吹来突然绽开,又慢慢倒退回本来的宁静。阮时玖蜷缩在角落,数着雨水从窗口坠落,第97滴时终于看清——窗边洇开的雨水仍是八岁那年的形状。
起身,阮时玖并没有开灯,着着单薄的衣服走到书桌前坐着,夜里,屋里总是黑漆漆一片,窗外只有凌稀路灯发出昏沉的光晕,一切好像都被雨丝拢入怀中,看不真切,却又像是从前的某个夏天。
手指摩挲着灰白的稿纸,白纸下仍是那年。
“别人都是以小组为单位上交集体作品,况且我都说了,这次的绘本展示必须要体现团结以及不同种元素的融合,你为什么还是一个人交?你是觉得自己很厉害,自己一个人就够了吗?你这种人之后也只会是一个人!” 老师靠在椅子边,满是怒气地朝旁边一个估摸七八岁的小女孩吼道。
“因为他们都不愿意和我一组。” 女孩埋着头,小声地嘀嘀咕咕。
“别人都行就你不行是吧,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再找不到人你就别参加这次比赛了,反正你也不珍惜。” 说完,老师甩下书本离开了教室。
空荡荡的教室,装得下满满当当的艺术品,唯独安不下女孩这颗脆弱的心。
桌上被随意丢弃的栀子花,是她周璇了好久的盛夏。
那时的阮时玖便知道了,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她失魂落魄地等待了一个晚上,也没有等来那应有的王子。
或许老师真的说对了,我就只能是一个人。
她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
触摸着脊椎骨节间的裂缝,把自己折叠成标本封存,溺亡在永恒的泥土之下。
无眠。
湿漉漉的风铃在窗台凝结成珠,街道上水洼里盛着浅灰的天色,晨光正沿着梧桐树枝缓慢洒落。咖啡机在厨房工作时,指纹拨开未读消息的条框,关掉了界面扔在冰冷的床边。
阮时玖并没有晚起的睡眠质量,只是习惯于宅在家中,靠着窗子发发呆,或是可能细细描摹着屋外的风景,听着楼下传来的阵阵风铃声。
随意拿起桌上的杯子,将刚冲好的咖啡一股脑灌入,意外地,拿着钥匙出了门。
这个时候不算早,也不算晚,小区里也隐隐有人在忙活着。阮时玖习惯性带着耳机,却没有播放什么,而是听着雨后尘埃落定,空气里湿漉霜珠凝结的声音。
绕过小区分岔路口,沿着学校的路上走着。忽远忽近的音乐声弥漫在晨光的微露中,阮时玖停住脚步,眯了眯眼,侧耳听着。悠扬的乐声清新淡雅,与周围雨后低沉的氛围格格不入,似是从不被尘世所沾染般。街头一间屋子亮着白灯,隐隐约约犹犹豫豫。
“Always knew that I’d lose ya run away.”
我心里明白总有一天你会逃离我身边而我会失去你。
“Story’s over in the rain.”
我们之间的故事在雨天迎来了结局。
循环播放,萦绕心头。阮时玖并没有抬步走进去,只是停留在树下等着。
“I’m alone at night.”
寂静深夜 只剩下我孤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