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秋昙在柳德米拉那里上了两个月的芭蕾课,大多和滑冰训练分在上午和下午。
因为花滑和芭蕾都需要大量的体能支撑,为了避免顾秋昙的体力透支,两次训练之间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长。
同时还要保证半小时的午饭时间。
因此,顾清砚甚至拿出了他的破烂小自行车——顾秋昙在看到这个小自行车的时候露出了“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
但如果没有这个自行车,顾秋昙决不可能有机会拿到正常的休息时间。
而且他开学就升初二了。
初二在中学一直是很关键的一年——虽然顾秋昙在不久之后和艾伦吐槽“我们华国人一生都很关键”——但确实有很多孩子在初二时突然毫无征兆地从学霸变成了学渣。
所幸顾秋昙成绩一直不错,虽然一天中没有多少空闲,但即使是挑灯夜战他也从没战到晚上十点之后。
但开学后顾秋昙去滑冰的时间就少了,可偏偏大奖赛一贯在8月到12月间举办。
国内给顾秋昙报的是第一站拉脱维亚站,时间在八月。
他是个新人选手,得看他第一次出战国际赛的情况才能确定是否要给他运作第二站。
毕竟训练出色和比赛出色完全是两码子事,他当年出去外训时年纪又太小。
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孩嘛,总胆子比较大的。
但没人能保证这时候的顾秋昙还能发挥得像儿童时一样漂亮,像八月初测试赛时滑得一样美。
这也自然成了那些人做决策时的一块心病。
最后两相权衡之下,他们决定先送顾秋昙出去比一站看看情况。
选择拉脱维亚站则是因为本站是第一站,情况好的话后续再排名额会更方便。
然而拉脱维亚站却并非没有强手——日本的青年组选手,时年十四岁的森田柘也就选择了拉脱维亚站。
森田柘也此人是上个赛季的世青赛亚军,拥有3A+3T这一分数极高的大杀器。
但是顾秋昙得知这一消息时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跃跃欲试!
他当然和森田柘也在赛场上交过手,然而那个时候他受到自己心理疾病的限制,对冰场本能的恐惧影响了他的发挥。
他还真有些好奇,健康的自己,对上森田柘也,能有几成胜算?
尽管他本人对森田柘也并没有太多好感。
但这点个人的好恶不影响森田柘也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
虽然顾秋昙本人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同时,拉脱维亚与华国有着长达六小时的时差。为了避免被时差击倒,顾秋昙在赛前五天就踏上了前往比赛国家的道路。
顾清砚作为他的教练自然随行。
从华国首都飞往拉脱维亚的飞机长达十几个小时,其中还要在其他国家中转。
十三岁的少年身体怎么吃得消这种长途周转,在等待转机时就忍不住靠在顾清砚肩膀上睡了过去。
是在什么时候醒来的呢?
那时有年轻的男孩儿在用蹩脚的日式英语在问着什么,顾秋昙就是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
那人看起来就已经是少年模样了。顾秋昙睁开眼睛时那少年尴尬地冲他笑了笑,慌乱之下就冒出了一句日语的“对不起”。
顾秋昙其实听得懂,他前世的语言天赋并不差。
不然也不能在短短十个月里就跟着艾伦学了足够支撑他一个人在俄国生活的语言。
但他只是装出一副懵懂的表情看了看那个少年,又转头对顾清砚哈欠连天道:“这是谁呀?”
“也是去参加比赛的选手。”顾清砚揉了一把顾秋昙的脑袋,“睡吧,等登机了我再教你。”
顾秋昙猜那少年就是森田柘也,可他没有证据,又实在太困倦,昏昏沉沉地就又睡过去了。
等到登机时这少年已经走了。
他是来做什么的?顾秋昙仍旧没弄明白这个问题,但他很快就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了。
不重要的人,不重要的事而已。
再说了,那毕竟是他的对手。
等到了拉脱维亚,顾秋昙仍旧很困,异常的困倦状态让顾清砚忍不住担心他的情况,手背一贴他额头却觉得烫得像在烧炭。
顾秋昙的身体似乎很弱。顾清砚没忍住想道。按理来说运动员并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
可看着顾秋昙此时强撑着支开眼皮保持清醒,这种疑问顾清砚也问不出口了。
他看起来真的很想赢。
从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这样,一直很想赢 。
顾秋昙在前一年的全锦赛上以少儿高龄组的年纪拿了前三,他除了年纪不足和没有四周跳以外已经几乎是一个完全体的成年男单水平。甚至在这个时代,说是一线水准也绝不夸张。
他小时候刚回福利院那天发烧烧得迷迷糊糊,刚清醒些就闹着要跟他上冰。
然后一练就是那么多年,在冰上摔的青青紫紫的也不叫疼不叫苦。
那时候顾清砚想,他看起来已经不像个孩子了。
直到他八岁那年,去了俄国。顾秋昙和艾伦见面的那一天,顾清砚再次看见了鲜活的属于孩子的快乐在顾秋昙身上蔓延出来。
他想,是因为福利院的孩子们不够聪颖早慧,还是因为那些孩子们不爱滑冰呢?可他始终不知道。
顾秋昙踉踉跄跄地拉着他往前走,一步没踩稳险些扑在地上。
顾清砚终于从过去的记忆里回过神来,一把把顾秋昙拉进怀里:“你在发烧,小秋。”
顾秋昙懵懂地看着顾清砚,那双透着绿的眼睛水汪汪的。
他看起来像个混血儿。顾清砚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
他为什么会被扔在福利院门口呢?顾清砚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就在这时候顾秋昙轻轻地开了口:“哥,我发烧了吗?”
我不知道。顾秋昙想,他只是觉得自己很困。所以为什么会发烧呢?
即使是前世最虚弱的时候,他也不会仅仅因为出远门而发烧。
不然……他在心里轻轻笑了一声,不然有个在俄国的家伙早就急疯了。
可他的病把他们的所有计划都打乱了。
顾清砚只能拦下车,拖着他们的行李一块坐车去酒店。这是一份额外的花销。
顾秋昙只是昏昏沉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睡时他嘴里总嘟囔着一些胡话。顾清砚甚至听到了已经入狱的那位“亨伯特”教练。
是压力太大了吗?他想,轻轻抚平顾秋昙皱起的眉头。
到酒店的时候顾清砚叫醒了顾秋昙,把他背起来。那时候顾秋昙看起来精神好点了,被顾清砚背起来时甚至羞得脸上都染上了红
——也可能是发烧烧的。但确实精神要好一些了,开始能够叽叽喳喳地嚷着要吃东西了。
顾清砚实在受不住顾秋昙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魔音贯耳,给他扔在房间里的床上,这小家伙才消停下来。
却是又蛄踊着把自己裹进了酒店的被子里。
顾秋昙这才有了点自己在发烧的实感,心里却嘀咕这时候发烧可真不巧,还有三天就要比赛了,要是这烧退不了可怎么比。
诚然,他的纸面实力远超同龄的其他人,然而纸面实力如果发挥不出来就是一个纯粹的空谈。
卫星放多了,他的真实实力具体如何就要打个大大的问号了。
可他必须要发挥出来,只能发挥出来。
顾秋昙想,他讨厌失败,他才不要失败。
那点随着他重生被埋进心田深处的执拗又一次冒出来。他疯魔地想,他得赢下去,一直赢下去。
只有赢了才能谈未来,只有赢了才会有机会踏上下一次比赛的赛场。
可他要怎么赢?
高烧,眩晕,强敌在侧,他要怎么赢?
过重的压力下他忍不住开始想艾伦会怎么做。
他眼前忽然掠过一段褪色的幻影。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应该是个夏天,庄园里的薰衣草长得正好。他坐在床边看着庄园里一片淡紫。
悲哀地注视着他的视线来自庄园的主人,顾秋昙几乎能想象出那双蓝眼睛上睫毛的细颤。但他没有回头。
他听到对方的声音,可他说了什么?顾秋昙想不起来了。
那记忆碎成一片一片,顾秋昙茫然地埋在被窝里,只觉得眼眶周围湿漉漉的。
顾清砚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急忙问他的声音也恍若隔世:“怎么哭啦?小秋,你看起来压力很大……”
顾秋昙忽然把自己从被窝里挣出来,把自己鸵鸟一般埋在顾清砚的怀里。
他听见自己带着哽咽的声音:“我喜欢滑冰……我想赢,我想一直赢……”
可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赢不了呢?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只不过发一次烧。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
顾秋昙想不起来了。
又或者,他其实本来就是很难消化情绪的人。过于庞大的情绪在他心里堆积了太久,他都快以为自己的重生已经能够治愈他心里的疤痕。
可其实没有,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害怕输,害怕伤病。他把病看得太严重了,一次发烧对他来说都像洪水猛兽。
可……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输了也没关系,没拿到金牌也没关系。这是我们小秋第一次上国际赛场,能站上台子就很棒了。”顾清砚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可那一刻顾秋昙竟然真的安下心来。
这只是一场比赛,他的人生不会因为一场比赛的输赢就毁掉……真的不会吗?
顾秋昙仍然迷茫,可他忽然就不害怕了。他只需要去比,去做。
他想,他不会因此倒下,他会做到最好的。
把积攒的情绪释放,他就能一身轻松地开始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