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法?”有个苍老的女声带着含糊的俄语弹舌口音从屋里传出来,“你怎么不说话了,是有人来了吗?”
埃尔法这才回过神来,扬声道:“没事,柳德米拉奶奶。”
顾秋昙盯着埃尔法右眼眼尾的红痣若有所思,但始终保持着沉默,只是阴沉沉地看着她。
埃尔法却笑吟吟地看着他,轻声道:“有缘的小崽子,我很期待在赛场上和你见面。”
顾秋昙却像只炸毛的大猫一样张牙舞爪起来:“我是男生!男生!”
埃尔法失笑:“呀,是男孩子吗……你看起来面部骨骼有点像白人小女孩。”
“好吧,祝你好运,弗朗斯今年也要进青年组了。”她耸了耸肩,“下一次冬奥会在索契——说起来,弗朗斯能赶得上吧?俄冰协估计会不遗余力地捧他的。”
顾秋昙很清楚她说的弗朗斯是谁。
只有他,只会是他。
这个姓氏在顾秋昙这里已经完全和艾伦.弗朗斯这个人绑定,听到这个姓氏的瞬间他就能想起前几日半蹲在他身前为他擦着血的黑发少年。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埃尔法观察了一阵顾秋昙的神情,反倒讶然,“我还以为弗朗斯只会和能给他帮助的人交朋友呢……”
“你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似的。”顾秋昙撇了撇嘴,拉着顾清砚就要进屋。
埃尔法却嗤他:“那你就很了解咯?”
顾秋昙没搭理她,拉着顾清砚进了屋。那屋不大,但还算明亮。
屋里坐着个满头银发的妇人,面容清秀,气质绰约。她眯着眼看着走进来的男孩,忽然没来由地感叹:“真像啊……”
顾清砚在顾秋昙身后轻推了他一把,顾秋昙没防备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
柳德米拉仔细打量了一下顾秋昙,转头问顾清砚:“他是今年才进青年组吗?”
顾清砚猛猛点头,在这位编舞大前辈面前温顺得像个鹌鹑。
柳德米拉为国家队提供低价编舞的时间已经比顾秋昙出生到现在的年龄都大了,她是1991年年底来到北京的,以前是一位芭蕾舞舞蹈家。
顾清砚退役前,也曾经滑过柳德米拉编的节目。
顾秋昙也觉出这里的气氛不对劲了,同样恭顺地垂下头来,双手递上自己的节目选曲。
柳德米拉懒懒地接过来,翻了一遍他选曲的草稿和解读,抬眼看他:“你学过芭蕾吗?”
“没有。”顾秋昙答得干脆利落,“但我可以学。”
“没学过?”柳德米拉愣了一下,“看起来不像啊……”
“他是孤儿。”顾清砚替他答了柳德米拉的问题,“学花样滑冰已经节衣缩食了,再学芭蕾……实在是没有余裕了。”
“孤儿……”柳德米拉又看了一眼顾秋昙,“怎么会呢……”
她上下打量了顾秋昙几个来回,怎么看都觉得他像一位故人。但她没把这事说出口,怕伤了顾秋昙的心。
“这样吧,我看他和我有缘,让他跟我来学芭蕾,也好滑他挑的那节目——《黑天鹅》,你倒是心气高。”柳德米拉用指尖戳了戳顾秋昙的脑门,“你知道这多难跳吗?”
顾秋昙只是腼腆地又笑了笑,没有说话。
柳德米拉叹了口气:“你们这些练花滑的都一个德行,为了赢比赛什么难题都敢往身上揽。”
这下顾清砚也闹了个大红脸。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对年轻男女的声音:“奶奶,我们回来了!”
顾清砚一回头看到一对明显是混血的男女,和柳德米拉有三五分相似。
是柳德米拉的孙辈吗?顾清砚在那一刹那想。
然后就听柳德米拉招呼他们:“安雅,廖莎①!你们来得刚好,这会儿有个孩子要来我这学芭蕾呢!”
顾秋昙就看见她一边招呼两个年轻人一边把顾清砚往外赶:“行了行了他在我这学跳舞丢不了,三个小时之后过来接就行!”
顾秋昙只觉得一个人待在这有些拘谨。
那被叫成“安雅”的女人绷着张脸捅了捅廖莎,用俄语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去逗逗这小孩,他看起来很怕生诶。”
顾秋昙看她一眼,说的也是俄语:“不,我不怕生。”
柳德米拉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顾秋昙已经习惯了别人得知他懂俄语时的惊诧,流畅道:“我有个朋友是俄国人,这是他教我的。”
尽管他对俄语的运用比起朋友偶尔教了他一点日常用语,更像是曾经在俄国久住。
“行吧,不怕生就好。”安娜轻轻道,“先来看看你基本功怎么样——会劈叉吗?”
顾秋昙眼神一亮,当即开了个漂亮的一字马。
“看起来软度不错。”廖莎站在一边,抱胸点评道,“比同龄的小男孩看起来好很多。”
但软开不论在花样滑冰还是在芭蕾都只是基础之一。
而在很多时候柔韧和力量是不可兼得的两项素质。廖莎在心里对顾秋昙的力量水平打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然而顾秋昙对此一无所知,一撑地面站起来。
柳德米拉也在这时抱着顾秋昙的选曲笔记站起来,似乎要开始她的编舞工作。
安娜和廖莎对视一眼,索性带着顾秋昙上楼。他们俩在楼上租了房子,那套房子里有个小舞房,更方便进行教学。
从热身开始。
顾秋昙是学花样滑冰的,对他来说芭蕾训练的热身确实也只是个热身,强度不算很高。
做完半个小时的热身运动,他的呼吸甚至还相对平稳。
体能不错。廖莎又在心里添了一句对顾秋昙的评价。
顾秋昙却已经迫不及待想开始正式的训练课程了。
安娜却不动声色地给了廖莎一个眼神。
急躁。
她想,这样的孩子很难注意到练习时细节上的差错。
但顾秋昙毕竟不是要做专业的芭蕾舞者——只是,急功近利不是个好心态。
要改。
顾秋昙却不知道就在那么一个眨眼的时间里,安娜和廖莎就已经安排好了他未来几个月的悲惨生活。
他老老实实地跟着两位年轻舞者的节奏从基础训练开始练起,从身姿到脚位,从脚位到蹲起。
三个小时过去,他其实并没有学到多复杂的东西,枯燥乏味的重复训练让他在到点的那一刹那就忍不住扑了出去,狠狠地砸进顾清砚怀里。
顾清砚稳稳地接住顾秋昙,手按在他胃上调笑道:“看来有在好好训练,胃都给饿瘪了。”
“那今天有加餐吗?”顾秋昙听他这么说,仰起头,眼睛闪闪发亮。
“你怎么一直想着要加餐?”顾清砚百思不得其解,“我记得也没在饮食上苛待过你啊。”
顾秋昙从八岁外训回来确定要在花样滑冰项目上走专业开始顾清砚就开始有意识地减少顾秋昙的碳水摄入,但并没有减少到无法满足一个孩子成长的营养需求。
顾秋昙训练时的饮食搭配甚至有艾伦那边的专业营养师提供的意见作为参考。
——虽然作为交换的代价,顾清砚并不能告诉顾秋昙这个饮食搭配里有艾伦那边的贡献。
理论上顾秋昙应该不会感到特别饥饿,也不会因为这种饮食而发胖。
“但我今天多跳了三个小时的舞诶!”顾秋昙看出了顾清砚的不情愿,腮帮子鼓起来,“我也会饿的好吧……”
顾清砚一下子没了辙,只好顺着顾秋昙的话安抚道:“好好,我们今天回去给你加餐。”
其实顾秋昙也知道加餐其实也不过多一顿清炒西兰花或者无酱色拉。
吃得他脸都绿了,但有总比没有好。
如果是十八岁的顾秋昙,他恐怕饿晕过去也不会想吃什么东西。
那个时候他连食欲都消失了,当时艾伦想着办法给他填鸭喂食。
所以,如果不趁着身体健康年纪小多吃点,以后万一出什么事没得吃了连哭都没处哭去。
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顾秋昙抓着顾清砚的手轻轻晃了晃:“哥,我下午想去冰场滑冰。”
顾清砚长臂一伸,在他没伤的那边额头上敲了一记:“你头不疼了?”
“当然不!”顾秋昙仰起头嚷嚷道,“都已经结痂了为什么会痛!”
“行吧,我下午带你上冰——但今天不能做3A。”顾清砚无可奈何地戳了戳顾秋昙的脑门,“天天嘀咕着3A3A,我看你都快变成3A了。”
“嘿嘿。”顾秋昙尴尬地笑了笑,“这不是想再提升一下自己吗……”
“您难道不想我们国家能拿世青冠吗?”
顾清砚猛地一把捂住顾秋昙的嘴,左右看了看,这才小声道:“你也不怕被有心人听到,你信不信现在已经有人在嫉妒你了。”
他才十三岁,已经六种三周全,而且除了勾手跳压外刃时有点浅以外技术都相当标准且漂亮。
顾清砚一直不敢让别人看到顾秋昙的训练视频。
这孩子的天赋太高,又太努力了。
努力到好像他下一刻就要死去,好像缺失哪怕那么两三分钟的训练都会影响到他。
他怕孩子被说伤仲永,也怕顾秋昙被野心吞噬。
顾秋昙也清楚顾清砚在担心什么。
他确实没有名教练加持,也确实是几乎纯靠自己的野路子出身。
但他相信他不会输!他曾经拖着病躯赢过一次,如今身体健康,他当然还能再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