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燃这话一出口，能看见会议室里除了李青梅以外所有人的表情变化——因为并不敢看李青梅。每个人的眼睑都在用力睁大，脸上整体划一挂着讶异。周围的空气像是被抽走，室内安静到了一个绝对的程度。如果这会儿有人点了录音键，连白噪音都录不上。

季燃能明确感觉到，自己是这间房间里唯一的异类。

顿了好几秒，季燃才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就在无声的压迫感到了临界点的时候，李青梅讲话了。“我觉得，她说得对。”

声音很轻，语速很慢，但在这间屋子里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共鸣。

除了小方之外，旁边的几个较年轻的女孩子陆续叽叽喳喳起来。

“其实我也是，从第一天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还要保留去酒店那场戏吗？”

“这么看，酒店就别去了吧……”

这时，李青梅又说话打断这通交头接耳：“好了，如果大家都有共识的话，接下来听季燃说吧。”会议室里立刻重新安静下来，李青梅又转头看季燃，“还没跟大家介绍，这是咱们醒时自己的演员季燃，季节的季，燃烧的燃。”

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问好。季燃也跟着点头笑笑，算是跟大家正式打过招呼。

李青梅抬起手，一指会议桌两边的人，“小方你很熟了，剩下的人都是这个剧的编剧和策划，现在没工夫让你一一熟悉，以后再说。”

季燃点头如捣蒜。“嗯嗯。”

“你下午没别的事儿吧？有也给我推了。”李青梅眉头紧锁，“在这儿把现有的20集剧本用最快时间读完，然后把双女主之间对手戏里所有你觉得违和的部分全部挑出来，要细到每一句台词。OK吗？”

季燃还没来得及思考，嘴就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可以啊。剧本在哪？”

现在，其他事突然就变得不重要了。李青梅要她干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接下来几天也一起睡这里加班。

只要李青梅需要她。

小方拿来一个带支架的iPad，对着屏幕一番操作才递给季燃。“剧本都导进去了，你直接按照序号看就行。”

季燃点点头，问：“有多余的纸和笔吗？”

一个编剧拿来一叠空白纸和水笔，季燃道谢完，刚要把椅子拉去会议桌尾部，李青梅却站起身。“你别在这儿待着。我们还要讨论事儿呢，对你是干扰，你跟我来。”

说着大步流星，推门走了出去。

季燃赶紧把iPad和A4纸都归拢到一叠，抱在怀里跟上。

李青梅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开门进去，等季燃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俩人对视时，看见李青梅明显一脑门的焦虑，季燃眨了眨眼，脖子下意识往后缩，神经陡然绷紧。

“你——突然来找我，我明白是为什么。”李青梅低声说，“但我最近太忙了。挤不出时间闲聊。所以完全顾不上你。”

“嗯。”季燃小声应道。

“你先在我屋待着吧，点咖啡或者外卖什么的，最后一起找小方报销。”

“不用……”

“得用。今天你还不一定几点能走呢，加班产生的支出理应公司买单。”

“好……”

说完这些，空气又凝滞了几秒，李青梅双手忽然拍了下大腿，“OK就这样！你看完来会议室找我们！”随后立刻转身，既没等季燃回答，也没看季燃的脸，直接快步走了出去。

办公室内只剩下季燃自己，抱着一叠东西站在原地。

确定李青梅走远，季燃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她坐到小沙发上，把怀里东西放下，支起iPad打开剧本第一页。使劲盯着屏幕，像是要瞪破一样，却没办法立刻集中精神。反复默念“要尽快看完”，强行让心绪平复下来。

才看了半集，沙发忽然开始嗡地震动。季燃被吓了一跳，把手机拿过来，屏幕有微信来电提醒。点接听的同时，她也站起来把门掩上。

来电人是林见初。

“还在睡懒觉哇？”小林略带娇嗔地说道。声音之欢快，像是从另一个次元穿越而来。“刚给你发微信也不回。”

“我……在看资料，没注意手机。”季燃有意控制了下音量。

“哟，竟然起来啦？下午出来一趟呗。”

“今天吗？”

“对啊，我约了我老板时间，下午她正好有点儿空。我想着赶快让你俩见一面呀！”

季燃下意识扫了眼屏幕。第一集才看到后半部分而已，看完20集怎么都要奔着晚饭去了。时间本就紧张，下午要是再出去一趟，那就完全没法预估晚上得让李青梅等到几点。

“有可能换一个时间吗？今天有点事儿……”

“我老板很难约的。”小林的声音顿时正经了不少。“而且她是看我面子哎，才肯这么快就答应，不然很可能要等一两周以后了！”

“可是我今天答应了别人，今天要把一个资料看完。”

“晚上再看嘛！你经纪约的事情更要紧啊，不要为了别人把自己的事往后放呀！你不想赶紧把下部戏定下来吗？”

“呃……我想想啊。”季燃感觉脑子转速要冒烟了，也没想到怎么妥善处理眼前这两件事。

“下午四点，我司附近的咖啡厅，一会我给你发地址。”那边小林已经直接替她做好了决定。

季燃迟疑了下，还是决定答应。小林一片好意，好歹得去见一下徐总。大不了，快去快回就是了。

“行，那到时候不见不散。但我可能待不了太久。”

“放心吧，你想多聊，我老板也没空呢，她晚上还有事儿。”小林开心地说，“那一会见啦！”

“嗯……真的谢谢啦！”

“哼，你不许再不回我微信啦！”

又闹了几句，小林挂断，季燃也放下手机。

紧迫感又更具体地升了一级。除了清除杂念提高效率，别无二法。季燃决定只看跟双女主有关的线，其余都跳过，简明扼要了解下即可。一边看，一边在纸上刷刷做笔记，午饭也完全顾不上吃。

时间分秒过去，季燃刚看完第五集，就听见有人敲门。

“能进来吗？”

“进。”季燃抬头。

门一开，是小方。

季燃赶紧站起来。“小方老师。”

小方瞥了眼桌上。“你没点餐？”

“哦，忘了……”季燃说完忽然觉得有点饿。虽然接近天亮的时候早饭吃得很饱，但折腾了一上午什么都没吃，现在已经下午一点，腹中早就饥肠辘辘。

“要不要跟我们一起？顺便，你看了多少了？也正好聊一会儿。”小方说。

季燃本想答应，可心里一盘算，这一吃一聊搞不好要耽误上个把小时，下午三点多就不好脱身了。“不了，我还是先自己看吧！一会吃饭我自己解决，小方老师就不用费心啦！”

结果小方听完并没走，相反还走进办公室把门带上。“噢，那我跟你聊会儿。”

季燃无奈，只好放下手里的笔。

“你上午刚来时候说的那些话，我也觉得有道理。但木总她——”小方说着，迟疑了起来。

“是不是我说得轻巧，但改起来伤筋动骨的，给你们添了好大麻烦？”季燃担心地问。

“不光是这个原因。再说，这不能赖你，剧本本身就是要大改的。”

“噢……是为什么突然要改剧本？”

“说来话长，后边有空再细细跟你说吧。我想跟你谈的是，在木总面前讲话要注意的东西。”

小方顿了下，见季燃即刻挺直了背，神情变得愈发专注，才继续往下说。

“我跟了木总这几年，还算比较了解她。有些话她不太会直接说的，但咱们以后既然要做同事了，那我还是要跟你提前说清楚。木总的家教比较传统，其实她是比较避讳提起通讯录这类话题的，我们平时在她面前也尽量不提。但为了工作，她也会抛开这些东西。当然，她一直很尊重不同的人啊，这个你不要有所怀疑，也不要多想。”

季燃眨眨眼睛。“我……没有多想啊。”

“那就好。我继续说。她要你给很直接的剧本意见，这我赞成，但我觉得，我们毕竟不是在做真的GL剧，也不需要在剧本里做实女人爱上女人这个事儿，所以——”小方再次停顿片刻，像是在拿捏措辞。“你酌情给意见吧！”

季燃没说话，只是慢吞吞把iPad屏幕扣上，在桌面上完全放平。又把原本散乱的A4纸码整齐，放在iPad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小方语气带着不解。

“小方老师，你肯定看得出来，我也不必隐瞒。虽然我人是弯的，但性子是直来直去的。你刚才这番话，实在让我云里雾里，也品不出‘酌情’二字的界限在哪里。我想既然我能力有限，这剧本我就不看了吧。我现在去跟李总讲一下，然后不打扰你们开会了。”

“别，千万别！”小方闪电一样按住季燃的手腕，力道不小。“是我的话反而让你困扰了？如果是这样，那你就当我没说。”

季燃纹丝没动，期间视线始终看着桌子。手臂上的肌肉都绷紧了，只是隔着衣服，旁人看不见。

“好好好，当我这趟没来，一切都没发生过，你跟木总也不要提了，就按照你先前的理解继续往下看吧。”小方说完起身。

走到门边时又停住，留下一句。“看来，又是个脾气倔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