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无边无际的黑。

颜惜努力睁开眼睛，她甚至分不清这是自己是眼前看到的景象，抑或是她其实并未睁开眼。分不清她是沉睡在梦里，抑或是她根本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好安静。

残损的空间门后相当于一个坍缩的异变空间，所有的声音全被吸了进来。这里的时间流速显然也与在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

颜惜花了好久才找回自己还存在着的感觉，她指尖微微动了一下，触摸到了防护服柔软的面料。她猛地清醒了过来，晃了晃脑袋。

她回头看去，一片阒寂，回头已经看不见从空间门外透过来的光。

颜惜摸到了自己系在腰间的机械表，此时所有电子钟都已经被磁力干扰，不能使用。只有依靠石英机械还在走动的转针还能滴答滴答地转动。

现在是14：23。

颜惜按住防护服外的推进器按钮，推动自己往前行走。

索性空间门一般都做过危害预防处理，即使被炸坍缩了，也不会像真正的黑洞一样产生巨大的吸力使所有东西都无法逃逸。

空间门后到正式开始跃迁大约有五百米的距离，这之间其实有一个长度较短的空间通道，为了让人的引力产生适应，在所有人在走完这一整个空间通道后才会正式开始跃迁。

颜惜想去真正的跃迁点那边看一看。

从当时传回来的画面以及程和安的描述来看，顾嘉他们和星云小队都是在彻底进入空间门后，那个安置在空间门边的炸药才真正爆炸。

可以确认当时所有人都还处在这个通道之中，颜惜甚至怀疑走在最前面的那几个甚至已经触及到了真正的跃迁点位。

按照颜惜刚才观察的空间门情况来看，空间门是从内部被炸开的，可以推断出那枚炸药是在隐藏通道内，等到有人经过埋藏炸弹的地方，炸弹自动被压感引爆，炸毁了这个隐藏通道，导致整个小队全部无法迅速躲闪，最后只能随着隐藏通道的断裂，葬身在茫茫太空里。

颜惜很谨慎。在这样一片黑里，她根本看不清这条隐藏通道是从哪里开始大幅断裂的。再加上同时失去了五感，她时不时需要停下一会儿来缓和自己的感官违和感，这才能继续前行。

她大概走了五十米左右，感受到脚下的通道里堆砌着的爆炸时产生的碎石逐渐变多，通道给颜惜带来的实感也越来越稀薄。颜惜蹲下身来，试探着触碰她脚下的碎片。她摸出来了——那是十年前，星云小队使用的载人小型穿梭舰。

颜惜的心不断往下沉。她的心情在触摸到了一件破损的防护服的一角时沉到了最低点。这里就是当时事故发生的第一地点。颜惜猜测通道的断裂带就在前方。所有人包括穿梭舰船的主体，都是从前方的那个断裂带里掉下去的。

颜惜放慢了速度。

突然她的脚下一空，由于此时她的感官被无限削弱，导致她的反应慢了一拍，她整个人都往下坠去！

***

“怎么办？”荆宁抓着头发，“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林璀将军要是问责下来……”

爱德华兹脸上也有了明显的焦急之色。

“她为什么突然间往那扇坏掉的空间门后面去？她在这个动作之前说了什么？”爱德华兹问道，“她……”

“她说……”他的语言滞涩住了，“我说，没有人调查过里面的情况。”

“什么？没人调查，于是她就去了？”荆宁皱起眉，联想起了颜惜她在来这里之前说他们这群人只是在假惺惺地讳疾忌医，不由得联想道，“她难道是顾嘉元帅的狂热粉？为了这事情连命都不要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些。”爱德华兹也皱起了眉，“顾嘉元帅……”

恍若一道电光突然劈过爱德华兹的大脑，他像是被电了一下，隐藏在大脑深处的一点零碎记忆突然冒了出来。

他想起了为什么会对颜惜这人感到眼熟。她现在的长相和当时早就不一样，爱德华兹看得出她使用了虚拟面具技术，改变了她的面部面貌——但是爱德华兹见过太多人，况且他在进入军部前学的还是侦察学——一个人从童年期到成年期，许多方面都会改变，但是一个人的整体气质、骨骼走向、身体仪态中始终会保留着以前的一些影子。

他曾经在很多很多年以前，见过还在童年时期的她。

顾嘉……元帅……

当年顾嘉刚刚成为帝国的唯一军部统领，加封了元帅军衔，而他作为顾嘉军部里的亲信前往顾嘉的宅邸里道贺。

他就是在那里，看到了那位顾嘉从荒星上带回来的孤儿。她穿着一声过膝黑裙，身形纤瘦，孤身一人坐在顾嘉家中庭院池塘旁的那架木秋千上，她的五官但看起来都很普通，但是组合起来却有种怪异的、让人晕眩的感觉。

她目光空茫，但似乎又聚焦在眼前虚空中的一个点。她膝盖上的书已经掉到了地上——爱德华兹看清了书的封面，那是一本古代神学有关的书，晦涩深奥，在星际时代已经没什么愿意去阅读。顾嘉把她藏得很紧，几乎没什么人见过她，哪怕爱德华兹是顾嘉的忠心手下，所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她是一个在工业星大爆炸里幸存的遗孤，顾嘉路过那个爆炸的工业星，将她带了回来。后来顾嘉收养了她，给她取名叫——

顾闻希。

***

颜惜在坠落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妙，她迅速地打开了精神力，开启了戒指，拿出了那枚小型虫洞，直接将所有的精神力注入了这个小型虫洞里。小型虫洞迅速地散发出了幽蓝色的光，而后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漩涡。

再快点！颜惜感受到了下坠的感觉——五感恢复了，那说明她快要掉出这条通道了。这很不妙，因为一旦她掉出了通道，就要彻底暴露在了外太空里，先不说氧气的问题，就是宇宙辐射，也会直接穿透她身上的防护服。

漩涡不断变大，终于构成了一个可以容纳一个人通过的小小门洞。

颜惜在空中扭转身体，找到了一块小小的通道碎屑，脚下一踏，终于借力转进了那个临时做出来的小型空间门。

这种自制的小型空间门似乎可以由制造者自己控制方向。当时在辐射赛场到辐射主星上的路程中，颜惜感受到了段迟凛的精神波动，那似乎就是在调控空间门的方向。

颜惜模仿着段迟凛当时的精神力波动，调试着自己的精神力强弱，终于找到一个适合的精神力强度，避免自己方向把控过于过火。她尝试着往她掉下来的方向传送了回去，再往通道的原有方向走去。

在似乎触及到了边界时，颜惜终于跳出了这个仅容她一人通过的空间门。

还真的挺好用，相当于随时随地带了个短途的传送门。颜惜腹诽道。只是有一点颜惜想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格鲁吉亚造出来的空间门要比颜惜现在自己做出来的临时空间门要大上许多，传送空间似乎也要比她的要远。颜惜不认为自己的精神力比任何人弱，那难道时是因为对方的硬件设施比她的要好？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颜惜的双脚触碰到了通道的底端。

她抬起眼，伸出了双手，触碰到了边际——那是真正的跃迁点。

这里在十余年的岁月里没有除颜惜外的第二个人前来造访，或许是因为下手的人笃定炸断通道后没人能够成功活下来，也或许是觉得进入了坍塌的空间门后只是无畏的牺牲，对方根本没有派出任何人手来这里查看情况。

颜惜的手搭上了跃迁点。她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精神力波动——

隔着十年时间，依旧锋芒毕露的一丝精神力。

来自顾嘉。

***

空间门外，爱德华兹愣住了。

“不必去找了。”他突然沉静地说，“或许，说不定，她真的能找到些什么东西呢。”

“万一呢，”他喃喃地说，“万一她就找到了当年的真相。”

***

暗无边际的通道里，让人五感尽失，但颜惜却感受到了自己胸腔里正在雀跃跳动的心脏。越来越快，似乎是凝固了很久的血液也伴随着这跳动而活了过来。

顾嘉有可能没死去的事实已经足够颜惜感到兴奋。

但是……她又迟疑了。顾嘉的精神力点数是94点，根本不足95点这个能够主动不借助任何外部设施进行空间跃迁的临界值，而根据爆炸的严重程度，颜惜不认为当时的小型穿梭舰还能完整地存留下来。在没有外部设施的情况下，顾嘉就算已经成功通过了隐藏通道，达到了跃迁点的位置，也无法成功进行跃迁。

颜惜再次试图去感知那一缕在跃迁点上的精神力，试图感知这丝精神力去往了哪个方向。

但显然是徒劳。时隔漫长的岁月，这缕精神力已经成为了最后的遗存，颜惜再也找不到其他的东西。

颜惜放下了手。

她转身往身后回退，同时手里摸出了那一枚人造虫洞，再次灌入精神力，制造出了小型的空间门。她走了进去，将空间门的开口放置到了那扇外面的坍缩了的空间门的地方。

她没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外面刺眼的光打在她的眼皮上，颜惜死死闭上了眼睛。猛得从黑暗的环境离开，乍然遇到光明，她的眼睛感到了一阵刺痛，连带着眼角也泛出了些微的潮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