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从窗子透过的阳光变成了蜜糖一样的金棕色，靠在走廊一角的结夏知道，他们约定的时间到了。

她从楼梯左拐右拐，就回到了昨天的合唱部教室门口，夏目贵志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正看着木制大门发呆。此时正是黄昏时刻，现在还留在校园里的，估计只有体育社团那些精力狂了。

他在想什么呢？看起来那么入神。

结夏突然起了逗逗他的心思，就悄无声息地从他背后凑近。

“嘿！在看什么？”

“呜啊——”

少年果然被吓了一大跳，受惊的猫一样后跳了几步，看清来人后才松口气，声音夹着几丝无奈。

“结夏，突然从背后出现很吓人啊。”

结夏毫无诚意地道了声歉，接着疑惑：“斑昨天不是吵着要一起来，怎么不在这？”

“笨蛋，我在这里！”一个愤怒的声音从夏目贵志的背包里钻出来，被憋的闷闷的。

“呀——这么肥美的身体能装进这个包里，真是不容易。”

结夏绕到夏目侧边，伸出手指戳了戳，好瓷实，都戳不动的。

随即背包更愤怒地扭动起来，像一尾鲜活的鱼，拉链的缝隙被钻出了一个越来越大的洞，洞中挤出一只滑稽的猫脸，然后是整个身体，空中转体一周半平稳着陆。

“呜哦”，结夏发出一声小小的赞叹，想起了正事，“说是要调查，但是我们要从哪里开始？”

“这个啊，稍等一下。”

夏目贵志手忙脚乱地在莫名干瘪许多的背包里翻了翻，翻出一只手机，打开了LINE的一个对话框说：

“昨晚回家后笹田给我发了一个视频，你看。”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不甘被落下的猫咪老师沿着少年的制服窜到了肩膀上，那嘎吱嘎吱的抓声听得人有些牙酸。

三张脸凑近屏幕，聊天记录如下：

笹田纯：夏目君，回到家我才发现，当时冲出去的时候我是按到了拍摄键的，录下了一段视频。20:38

夏目贵志：能发给我看看吗？20:45

笹田纯：欸？好吧。［视频］20:46

视频时长差不多六分半，画面晃动了下，似乎是主人快速跑动起来，视线一亮，楼道灯亮起来，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笹田纯明显停了下来，可脚步声却没有随之停止，从近到远地传开。

紧接着笹田纯退回房间，结夏看到了自己被吓到的表情，不禁撇嘴，这副很逊的样子居然被录到了。

两人一起随脚步声追到下一层，正好是合唱部教室的楼下房间，画面一晃扫到了美术教室里面，和画像。

“等等，是这里”，夏目贵志不可思议地说，“这里照到了加湿器，可是，在这会加湿器是关着的，然后，过了差不多半分钟后，加湿器被打开了，然后就是你们看到了画像流泪了。”他也没想到自己昨天编的理由居然是对的，很明显，有某个存在趁着结夏视线没扫到，打开了加湿器。

“所以，有个东西一直卡在我的视线外装神弄鬼！”结夏总结道，瞬间不害怕了。

斑粗声粗气地说：“还不是你鼻子不好使，靠那么近都没发现，夏目的同学看不见妖怪，人类的东西也录不到它。”

好在，在结夏和自己的保镖打起来前，夏目贵志及时控制住了局面：“好啦，我们去楼下看看吧，可能会找到什么线索。”

*

黄昏，正是逢魔时刻。

“这是什么？”

结夏摸了把加湿器的开关，突然感到手指涩涩的，夏目贵志闻声凑过来。

“给我看看可以吗？”

“可以哦，给。”

健康红润的指尖上附着一层粉末，结夏搓搓手指，不害羞地握住少年的一只手，使力把粉末蹭到了他打开的掌心，留下了一道带着颜色的淡淡痕迹。

夏目贵志已经习惯了妖怪的毫无边界感，自然地手举到眼前，观察这道痕迹，又放在鼻下嗅了嗅。他喃喃道：“好像是……颜料？”

的确，这道痕迹是好几种颜色混合而成，像一道微缩的彩虹。

结夏歪着脑袋：“可是，颜料意味着什么？”

夏目贵志同样摸不着头脑，但是心里有了点想法，斟酌着说：“这颜料可能跟那个妖怪有关，但是奇怪，我记得老师说过，只有强一点的妖怪才能留下被看到的痕迹，按照你先前的说法，它不像是强大的妖怪啊。”

“夏目，我也没闻到妖气”，四处乱嗅的三花猫跳过来开了口，“这里四处都是颜料的味道，我们不如进美术教室看看吧，没准能找到什么。”

剩下的二人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可是美术教室门锁着，要怎么进去呢？

“交给我吧。”

结夏看到走廊有个透气窗，垫脚打开窗户翻了进去，从里边打开了教室门，放外面的人进来。

他们不敢开灯，怕警备员发现人还没走，只能借着窗外的余亮在室内搜索起来。

这里的颜料真多啊，有固体的、液体的，无数的木质画架没什么规律地散落四周，画布上尽是未完成的作品，满地的颜料盘和画笔随意摆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松节油的味道。

几人勉强从杂物里找到一条小道，像森林里被行人心照不宣走出来的路。

结夏被正中央的半身雕像吸引了目光，她凑上去表情严肃地观察几秒，得出结论，这个雕像根本就不会动，看来班长说的灵异故事不像真的嘛。

“快过来！看我发现了什么？”角落里的斑喵喵叫起来，得意得球球尾巴都翘起来。

猫咪老师发现的是角落里堆叠着一堆画，似乎是练习作，所以没有装裱，乱糟糟地混作一团。

“这里面有妖力的味道”，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饭桌前嗅闻美味佳肴。

结夏半信半疑地也闻了一下，对夏目肯定道：“真的欸，我这回也闻见了。”

夏目贵志精神一振，终于找到线索了。他蹲下来看了一下，谨慎地说：“老师，虽然看起来这些画没人要了，但是没准里面的画还有人需要，我小心点一张张翻给你看，你来闻闻哪张是吧。”

于是他小心动作，避免碰坏画，一张张挑出来放到斑鼻子下，结夏也蹲下帮忙嗅闻。

“这个是吗？”

“不是不是。”

两个脑袋齐齐摇头。

“这个呢？”

“不不不。”

结夏和三花猫脑袋摇出了一个节奏。

……

还剩下的画作只有没几张了，夏目贵志开始不抱希望，机械地问：“这张呢？”

“是这个！”“有味道！”一人一猫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又嫌弃地互相瞪眼。

三个脑袋凑到一起观察这张有妖气波动的画，说实话，画得不错，即使以外行人的视角看，虽然算不上笔触老练，但也算得上色彩清新、灵气十足。

纸上绘着个个子娇小的水手服少女，正坐在窗前微笑。

窗外的风景，看着像是这个学校，右下角提了个名字。

“守、夜、人。”

夏目贵志一字一顿地念出来，猜想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有幅名画跟这个重名了。

“没错了”，斑说，他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光芒，“这个家伙的本体肯定是一幅画！所以妖气跟颜料味很像，我差点都没闻见，画应该是它画的。”

这的确解释得通加湿器上的颜料，还有明明离它近在咫尺却一直察觉不到，原来是混淆了妖气和颜料的气味。

结夏眼睛亮亮的，智商难得上线了一会：“对哦！而且它应该就诞生在学校里，学校相当于是它的地盘，在这里它的力量有所变强，这样能留下被人听见的脚步声也说得通。”

“这回还算在理”，三花猫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夏目，去找找什么有点年头的画！”

四周装裱在墙上的画作都有时间标注，可能是隔几年就换一波新的，没有超过五年以上的。结夏刚来这里，对情况不熟，只能将期盼的目光投向夏目贵志。

夏目贵志左右看了看，为难地说：“老师，这间画室里应该没有上了年头的画了。”他这么说着，又在记忆里搜刮了几轮，脑子里闪过一丝灵光，难道是那个！

“老师，墙外面的彩绘！难道是它吗？据说从上个世纪建校就存在了，是以前的学生们亲手画的，但是每年新来的学生都会添几笔新的，这也可以吗？”

那片彩绘每年都会变个样子，今年是夜幕下蓝色的大海和航船，所以他才一时没有想到。

猫咪老师眼里精光一闪，细长的眼睛都瞪大了：“就是它吧，妖怪的外表变化是影响不了本质的，而且被人类寄托了情感的东西更容易诞生妖怪。”

“去把它抓住！”结夏一攥拳，大声说。

夏目贵志连忙说：“小声点啦。”

“哦”，结夏小偷似的压低声音，无辜地说，“但是，就隔着一道墙，它早就听见了吧。”

最后是斑一锤定音。

“无所谓，它的本体移动不了。”

结夏盯着彩绘，眼睛都快酸了，彩绘一动不动，如同普通的大海一样，怎么看都不像。

斑两腿立起，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嚣张：“喂！里面的妖怪听着，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还不快点出来！”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很明显，这妖怪不想搭理他，又或者是害怕了。夏目贵志扶额，猫咪老师，少看点电视吧。

“老师，我来试试吧。”夏目试探着对彩绘说，“我们并不是想把您怎么样，只是想聊聊合唱部发生了什么事，我的朋友们只是想抓住小偷，请不要捉弄她们。”

“还不出来。”

结夏转转眼睛，她可是搞破坏大王，笑着说：“还不出来的话，我就要给你点颜色看看了。”

夏目贵志来不及阻止，就见结夏拿了个调色盘，乱七八糟挤了一大堆颜料，用手指蘸着就要往墙上画，威胁着说：

“不出来的话我就画了哦！我的画画技术超差的，你会毁容的！”

这真的有用吗？夏目贵志哭笑不得地想，就听见一声“你给我放下”。

墙上的海洋有了变化，如果冻般摇晃起来，航船被一个浪头打出了画面外，海鸥群不详地盘旋起来，天边的夜色如它之下的海洋般延展地更加无边际，如同末日般的景象让夏目以为妖怪发怒了，他屏息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随着一道光芒划过，夏目贵志嘴角微微抽搐。

“原来长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