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上元之夜，三人总算平安无事抵达山下。

明月初升，街边灯火挂树梢。洛阳城东市街边早已张灯结彩，处处光辉错落，衬着护城河畔的河水晶亮如星河。

良宵一刻值千金，值此隆重热闹之际，京城的皇亲国戚、贵妇千金无不精心打扮，欢喜出门，迎接这一年一度的重要日子。

街头巷尾，人头攒动，人们倾城而出，人与人之间没有丝毫的空隙。感觉快要被人海淹没，刘瑾、墨卿还有蔡小侯爷艰难行走在这人流如海的长安繁华街头。

隐隐从远处传来歌舞丝竹之乐，循声望去，竟是一个个精心打扮的女子们在街边弹奏着动听的乐曲。她们个个面若桃花、绛唇粉面，无不令人为之驻足。

“都说京城富丽堂皇，上元节的灯会更是京城佳丽汇聚一堂，此情此景今日一见真是值了。”蔡小侯爷目不转睛盯着周围脂粉冶艳，精心打扮的女子叹道。

“都不过如此。”小刘瑾闻言传来轻飘飘一句对答，却令蔡小侯爷无言以对。

“知道您是当朝太子，未来后宫三千佳丽还不是殿下您的，什么美人是您没见识过的？”蔡小侯爷揶揄道。

尽管他有些眼红，但是这就是不争的事实。假以时日太子即位，那天下美女还不是任他挑选。

而刘瑾却默不作声，心里想着的却是这么些胭脂俗粉怎么也比不上身旁之人。然而转眼望去，身旁尽是熙熙攘攘、摩拳擦掌的人群。

墨卿不见了，再次定睛扫视四周，那个静静在一旁拉着他衣袖的少年竟和他走散了。此刻的心情对于尚且年幼的小刘瑾来说难以描述，只是觉得心里空荡荡，任是眼前再繁华的景色也依然入不了他的眼，满心满眼的少年不见踪迹，内心心急如焚，他拉着蔡小侯爷的衣袖闯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好不容易挣脱出人群，眼前俨然一片空旷之地。

没有了粉黛钗环、穿红挂绿的纷扰，眼前碧波一片，空旷无垠，依稀有几棵树上挂着明灯，天边一轮明月高悬，静静照耀着大地一隅。

深夜已至，远离街边的喧哗，河岸边的寂静令小刘瑾无所适从。依旧不见小墨卿的身影，望着眼前静静的潺潺流水，月照人，人望水，水向东流，孤寂之情涌上心头。

墨卿究竟在哪？

可问流水，流水却也不知。

就在此时，一束花灯顺着水流悄然漂至他的脚边，顺着花灯抬眼望去，河中零零星星还漂浮着几只花灯，花灯围绕着一叶扁舟随水漂浮。舟上一少年负手而立，河中的溪水打湿了他的白衣衣摆。少年白皙似雪的脸颊在黑夜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无比生动，如瀑的黑发遮住了他的脸颊，留给小刘瑾一个温润如玉的侧脸。

小刘瑾激动地说不出话，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的含义。

少年转身望向岸边，赤红色的双眼在明灭的烛火的映衬下闪烁着星星点点光芒，柔情似水。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相思之人终是找到了他的归处，意有所寄，情有所托，流转的眼波似这潺潺流水，寂静之下是潺潺绵绵生生不息的流淌。

小舟不知何时抵达了对岸。二人对视良久，仿佛天地只此二人，天边一轮明月为鉴，天地空蒙。

“这是给殿下的。”小墨卿手里捧着一只花灯，将它递给小刘瑾。

小刘瑾接过花灯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因为这是小墨卿送自己的第一件礼物。

二人来到河岸边，小刘瑾将手中的花灯轻轻放在水中，此刻清风徐来，缓缓带动着花灯随着水流向前漂向远方。他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心里默念着：

如果能和墨卿在一辈子就好了！

彼时年少的他尚且不明白这个愿望是多么弥足珍贵。站起身，一旁的墨卿正看着眼前渐漂渐远的花灯，直至消失在对岸。

“你为什么不放花灯？”小刘瑾问到。

“我放过了。”

“你许了何愿？”小刘瑾好奇问道。

谁知小墨卿闻言轻轻一笑，“殿下，这愿望说出来了就不灵验了！不过，殿下想知道的话，也许以后就会知道了吧！”明灭灯火下的灵动面庞，竟令小刘瑾看得有些痴。

以后又是多久呢？好想快点长大，这样就能知道墨卿许下的愿望了。

可惜，愿望虽美好，但并不是每个愿望都能够如愿以偿，彼时的他尚且不明白长大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长安街市，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而此刻位于都城长安兴宁坊的鄢家大宅，此刻寂静无声，府邸上下皆沉浸在睡梦中。

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的撞击声，大宅的铁门被撞开，闯进来若干黑衣蒙面人。

拥有多年行军作战经验的鄢将军听到宅门处传来撞击之声，立刻从睡梦中惊醒，他神色一凛，连忙将枕边的熟睡的鄢夫人叫醒。

还没等鄢夫人反应过来，便听见撞击门框之声。鄢夫人闻声差点失声惊叫，鄢将军赶忙将他的口鼻捂住，另一边拿起藏在枕头底下的匕首。

他让夫人躲进柜子里，关上柜门的那一刻，他给夫人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还将食指放于唇边，示意她切勿出声。就在柜门阖上的那一刹那，鄢夫人第一次在她夫君的脸上看见那种眷恋但又痛苦好似诀别的眼神。

来人很快便将门给撞开，门闩应声落地。一黑衣人疾风闪电一般闯进门内，扫视四周，屋内一片寂静。直到看到书案不远处的木柜露出一抹冷笑。

鄢夫人拼命捂住快要哭出声的嘴，眼泪簌簌往下掉落。

脚步声渐近，一点一滴打在她的心上，她浑身颤抖着，有谁触碰了柜门发出碰撞的响声，待被拉开一道缝隙便没了动静。

黑暗中鄢将军挥舞着短刀向黑衣人咽喉袭去。黑衣人望着散发着森森寒光的刀背侧身避开后背贴着木柜门发出沉重的碰撞声，鄢夫人捂着嘴唇的双手差点掉下。透过缝隙，纵使屋内漆黑一片，阴冷的煞气钻进体内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空气凝固片刻，一阵轻不可闻的叹息声飘荡在空中。

“你当真要置我于死地？我们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若死，你也必亡。”鄢将军此时沉稳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打破死一般的寂静。

黑衣人冷笑， “鄢将军，这种求饶的方式未免太过拙劣。拜您所赐，当初若不是跟随您上阵杀敌，我也不会落下个通谋敌国的罪名。”

鄢将军闻言摇了摇头，“原来真的是你，本以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这才在皇上面前求情免你死罪，谁知你竟不知悔改，以德报怨，我鄢某人真的错看人了。”

话音未落，黑衣人朗声大笑，整个屋内充斥着诡异的气氛。鄢夫人透过木柜露出的一丝缝隙看着一片漆黑的房间，她只能通过声音辨别夫君的位置。

不知谁先出的第一刀，整个房间霎时间满是金属和金属之间的碰撞声，刀光剑影，纵横交错。鄢夫人躲藏在木柜中，提心吊胆地看着缝隙外的一片漆黑，时不时闪现金属之间撞击迸发出的火光。

刀剑碰撞声时近时远，她记得她的夫君手执一直藏于身边的薄刃短刀，而另一声则更加沉闷、厚顿，想必是那黑衣人的利器。

她目前只能通过分辨利刃发出的碰撞声的强弱来辨别孰轻孰弱，夫君是否安好。

“鄢将军，你知道你为何会有今天吗？”黑衣人猖狂笑着，不等鄢将军回答，黑衣人一个闪身来到木柜旁，一边开口说道：“那是因为你的弱点太明显了。”

柜门被拉开，黑衣人一剑向里刺去，谁知竟刺了个空，木头被生生刺出了一道裂痕。

黑衣人瞠目结舌，竟然出现了他意料之外的结果，他忿忿望着漆黑中鄢将军的方向，一剑刺去，鄢将军以剑抵挡，二人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

正在这时，屋内传来一股较糊之味，鄢将军望向窗外的景象，虽然朦胧不清，但隐约能看见有零星火光闪烁。

渐渐传来府里男女老少，侍卫婢女们的呼救之声。

府里着火了，下人们个个奔走逃窜。但是门外守着一众士兵，即便是角门处也被包围了。但凡从府内逃出的侍卫婢女们皆成为他们的刀下亡魂。

交战正酣之际。

“你的事情我并未泄露。”鄢将军开口。

黑衣人闻言，怔了片刻，警惕道：“那是谁？”

“你想知道吗？”

鄢将军一步步走近，步伐中带着杀伐之气，红透了的双眼在黑夜里仿佛一束火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喷发。

大抵是被方才的问题扰乱了心神，黑衣人竟一时间感觉不到鄢将军的存在，乱了方寸。一股不安感涌上心头，战斗最忌讳的便是临阵慌神，趁此之际，鄢将军提剑一剑刺向对方的咽喉。

对方被一剑封喉，应声倒地，再也无法醒来。

方才的激战中他的腿受了伤，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门外。眼前昔日华贵安宁的府邸早已变为火海，一众奴婢侍女们死的死，伤的伤，尸横遍野。

望着眼前凄凉的景象，他面无表情，昔日如鹰一般的双眼不复存在，瞳孔中映出的火光却再也燃不起来。

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人的心可以这么狠。眼泪夺眶而出，短刃应声落地，双手颤抖着将被泪水沾湿的双眼捂住。

“独留我一人，百口莫辩，该如何向圣上交代。”说罢鄢将军引颈自刎，再也无法醒来。

火光中依稀可看见一个奔跑的身影，鄢夫人看见倒在地上，短刃上沾染着温热的鲜血。

“夫君！你醒醒！醒醒！”

女子无语凝噎，一声声呼唤着夫君的名字，直到嗓子哭哑，再也说不出话。

“巧儿来看你了……”

缓缓站起身，拿起夫君身边的短刃，鄢夫人一刀刺向自己的心脏，倒在夫君的怀里，二人就此火光长眠。

这一夜发生的血光之灾自此传遍整个长安城，迄今为止都是一桩悬而未解的疑案。而奇怪的是，这桩案件死者众多，可圣上却并不重视这桩案件，而是命廷尉早早结案，最终被判为劫财，凶手乃当地十恶不赦的地头蛇，最终被捕，判处秋后问斩。

于是，这桩案子就不了了之，并且皇帝下令，凡提起此案者，即灭其族。这下更是无人敢提起此案。

万幸的是，当年被灭门的鄢家并没有绝后，同刘瑾一起看灯会离家出走的鄢墨卿就这么躲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