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贵身太子,命运之路注定和普通人不同,这荣华富贵、万里河山迟早是他的,可他最喜欢的却是每日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光。
有时他会偷偷溜出宫到附近的城镇村庄遍寻当地的美食,有时会去民间流传甚广的地方见识见识,好不怡然自得。
可是现在,自从梁后青来的鄢将军来到东宫后,莫要说偷溜出宫,就是同蔡小侯爷御花园同游都成了奢望。
不同于以往皆为鸿儒的太子太傅,他们一幅长须垂胸,慈眉善目的儒生扮相。这位俨然肃穆的神色,刘瑾一看便知先前那些用来糊弄老家伙们的招数完全不奏效。
比如此时,大殿内正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诵读声。
“‘国之将兴,必贵其士。*’太子殿下,能否解释这句话的含义?”鄢将军抬头,沉静如水的目光直视刘瑾懵懂的大眼,浑身散发着浩然正气。
“先生,我可不可以称您为将军?目前朝中皆以军功论赏,大汉与匈奴大战在即,身为太子,更应该重视如何保家卫国,成天诵读这些之乎者也不是在浪费时间又是什么?”尚且只有四岁的小刘瑾发出内心深处的疑问。
鄢将军思忖片刻轻笑一声,看相刘瑾的目光变得柔和,继而娓娓道来:“虽然韩非曾言‘儒以文乱法’,然陛下推崇的其实是外儒内法,殿下贵为太子,注定与那些传统儒生不同,他们生来便要走上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路。而殿下与他们不同的是,殿下乃用人之人,如何发现人才,重用人才,达到才为殿下所用,这才是殿下的使命。殿下尚小,不懂也是正常之事,但若今后仍抱有如此想法真就应了孔夫子那句‘道其不行矣夫!*’”
虽未完全明白鄢将军所言之意,年幼的小刘瑾闻言只觉羞愧难当,低头不去注视着前方先生坚定的目光。
鄢将军此刻如鹰般的眼神忽现柔光,虽然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但却如清泉一般流进他的心里。
“我若为帝,必定重用墨卿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小刘瑾声音响彻大殿,他用晶亮的大眼看着一旁尚沉浸在书籍海洋中的小墨卿,眼神炽热如火。墨卿闻言,立刻将脸埋进书卷内,不让旁人看到他早已红透的脸颊。
鄢将军在他的心里一直是亦师亦友的存在,父皇政务繁忙,他同鄢将军和小墨卿在一起的时间比父皇还要长。
春光乍泄,今日鄢将军外出,于是东宫里便只剩一众太监宫女们陪伴。百无聊赖的他坐在庭院内,闲看庭前花开,手里捧着小墨卿昨日在檐廊底下看的书,思绪不觉随着吹拂的春风飘向远方。
“世间欲断钟情路,男女分开住。掘条深堑在中间,使他终身不度是非关……”*
“好家伙,墨卿这家伙竟背着我看闲书!”小刘瑾狡黠一笑,心道原来一向看着正经八百不似同龄人的墨卿还有这样的一面。
*
平日里他总爱和那些王侯将相家的孩子嬉戏打闹,而个头比他们矮了一截的墨卿总在一旁埋着小脑袋捧着本书低头不语。但每次他闯祸,墨卿总会给他收拾这烂摊子。
“我可不会当陛下的和事佬。”稚嫩的童音轻轻传来,冰冰凉凉。话音未落,小墨卿继续埋头看他的书。果不其然,他又闯祸了,这回他和蔡侯爷家小公子干架不小心捅了马蜂窝。
这天趁着风和日丽,小刘瑾和蔡小侯爷偷溜出宫,当然这种事情小刘瑾定会拉上墨卿。他们本来只是想拿石子射鸟,看谁砸中的多。谁知这蔡小侯爷竟然眼斜,好好的鸟不砸,竟毫无偏差地砸中了一旁树上的马蜂窝。只听得耳畔“嗡嗡”声开始响起,二人面面相觑,瞪大双眼露出惊异神色。随着耳畔声音愈来愈响直至振聋发聩如魔音入耳,二人惊呼不好,撒腿就跑。
随着声音越发响亮,一只只马蜂纷纷破壳而出,一窝蜂追着慌忙逃窜的二人。
由于他们是偷摸溜出来,身后并没有奴婢仆人跟随,这一下捅了马蜂窝,偌大的林子里只剩他们三人和紧追他们不放的一群马蜂。
“殿下!这里!”小墨卿指了指一旁杂草丛生的灌木丛不由分说拉着他的衣袖向那里冲去,身后的马蜂们像是嗅到了绝佳猎物一般紧追不舍。
机智如墨卿,这边的路似乎并没有人踩踏过,杂草生长得比年幼的刘瑾还要高。三人蹲在一处杂草堆后,屏住呼吸,内心祈祷着这群麻烦的东西赶紧离开。
就这样靠着旺盛杂草的遮蔽,偌大的丛林内马蜂们找不到方向,一个个顺着相反的方向飞去。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听不见,三人才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
“终于走了,脚都麻了……”蔡小侯爷用力锤着早已酸麻的膝盖抱怨道。
就在这时一个不留神,一只不明物体快速从他身边窜过绕了数周,身插透明翅膀,吓得他快要魂飞魄散。
这不是方才的马蜂!原来还有一只掉队的仍旧未飞走。
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晚走的马蜂还有血喝吗?刘瑾心道。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只听得身旁传来一阵痛苦的喊叫声。
那只马蜂正停在小墨卿的手上一动不动,小墨卿眼泪夺眶而出,使劲将手来回摆动马蜂依旧贪婪地吮吸着他可口的鲜血,翅膀不扑扇着,看样子十分满足。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看着小墨卿痛的颦蹙的双眉,颤抖的嘴唇时不时发出几声抽泣,他刻意压低声隐忍着,怕其他马蜂闻声再次飞过来。思及此,小刘瑾的心也跟着如麻花般拧在一起。
他猛地将小墨卿扑倒在地,就这么眼对眼,此刻他能听见内心“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马蜂收到惊吓从立时从小墨卿手上离开。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小墨卿,没想到他是这么好看,难怪第一次见面他便一下被吸引,那种大脑一片空白恍若置身梦境如梦似幻的感觉在此刻也找到了理由。
再细细端详眼前的小人儿真是肤若凝雪,眸若星辰,如瀑的长发散落铺开在地面上混合着青草的香气散发出一股独特的幽香。
一时出神的他这才想起方才咬着小墨卿不放早已飞远的马蜂,忙不迭将他的手举起细细检查手上的伤口。果不其然,虎口处赫然一个红点,这分明就是方才的马蜂留下的“杰作”。
小刘瑾不由分说拉着小墨卿的手将其带到附近的溪水边,任由冰冷的溪水将伤口冲刷,方才火辣辣的痛感才稍微缓解。
疼痛虽然缓解,可被蜇的那根刺还留在皮肉中。小墨卿一改常态,方才快要哭花的小脸转瞬平静依旧,仿佛何事都不曾发生。小刘瑾不禁叹了口气,真的是什么事都爱逞强,分明很疼却还假装何事都未发生,他无奈地叹了叹气。
“忍着点啊,有点痛。”他柔声道,轻轻抓着小墨卿白皙如玉的右手,细细摩挲着、揉捏着,慢慢开始用力按压,待埋藏在皮肤中的肉刺被挤压出皮肤外才停手。
刘瑾一直抓着他的手似乎出了神,眼前之人一头乌发乖顺地垂在肩上,轻轻低头,发尾处的发丝根根抚动着他的小手。
“都是你,要不是你这么蠢砸中马蜂窝怎会生出如此事端?如若没砸中墨卿根本不会受伤!”小刘瑾气鼓鼓道,双眼通红,仿佛摆出了还要再和蔡小侯爷干一架的阵势。
若干年过后,在蔡小侯爷的回忆中他似乎并未看见这位太子有什么事情如此牵动他的心绪,除了他——鄢墨卿。但凡同他有关的事,绝不令他人染指。
气氛剑拔弩张,莫看二人年纪小,干起架来就连太子府上的一众太监们也劝不了,一众太监宫女们见状各个都跪下来给这两个小霸王哭天抢地赔不是以求这二位小祖宗能够安静生息少惹事端。
“智者不怨人,此乃古训,难道殿下忘了先贤的教诲?既然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去抱怨。”耳畔传来小墨卿软糯却清亮的声音。小墨卿声音沉稳,说着不似同龄人的话语。他赤红的眼眸泛着不易察觉的亮光,照耀着小刘瑾心底晦暗的阴霾。
“好了好了,知道你又要拿什么之乎者也来诓我了……”小刘瑾蹙眉摆手,每当听到他用那些晦涩难懂的古语来劝解自己时便是这副不耐烦的表情,但奇怪的是,自此以后他的抱怨确实越来越少。他向来不屑于儒家那一套圣贤古训,可现如今父皇独尊儒术,身为太子的他,更当是身先士卒,学其精髓,以用来治国安邦。
“哎呀,天色都这么晚了,还是赶紧回去吧,爹娘怕是又要担心派一众人来找我们了。”话音未落,蔡小侯爷甩开长袖转身便迈着大步向前走去。
感受到身后并无动静,回头望,二人依旧杵原地。蔡小侯爷心里有些火,不想跟他们打哑谜,双手握拳直接问道:“你们就不担心晚上这里有会吃人的老虎吗?”
“可是……爹娘看到我被马蜂蛰了一定会罚我抄书的,这比老虎还可怕……”
话音未落,小刘瑾随即放声大笑,小墨卿平日里不爱说话,一说便是令人侧目的程度,未曾想他还有如此讨喜的一面,真真叫人惊觉。
“墨卿不走,我也不走。”小刘瑾看了看一旁的墨卿,声音斩钉截铁。
“刘瑾啊刘瑾,看不出来你竟然还是个跟屁虫。”这话当然不能当着堂堂太子殿下的面说,蔡小侯爷心里不知腹诽了多少遍。
“这样吧,我们先下山,今天是上元节,东市街的灯会向来名动长安城,何不一同上街观灯?”小刘瑾灵光乍现,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眉毛蹙成一团的小墨卿。
小墨卿闻言不为所动,可不断闪烁的眼神出卖了他,于是他不由分说拉着小墨卿的手一同往下山的路奔去。
“喂!你们怎么突然跑这么快,等等我!”蔡小侯爷跟在飞奔疾驰的二人身后亦是撒丫子跑着,高亢的喊叫声响彻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