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处?
在青胤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幽媓的手在被子里不由自主地攥紧,再攥紧。
他……看出来了,对么?
她确实有所图谋,也确实在设计博取他的信任,她是为了巫族存续,不过分。
青胤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很有压迫感。
幽媓清了清嗓子:“因为我……”
她忽然想起梦境中的玩笑。
而今不过月余,异时异地,同样的话从嘴里说出来,却混杂了更多复杂的情感,以至于她忽然变得笨嘴拙舌。
“我……”
青胤等待着她的后半句。
幽媓的手心在冒汗。
——仰慕王上。
明明如此简单的一句话,梦境中信手拈来,轻易就能逗得他耳根泛红,她还能乐在其中。
可如今,她竟然说不出来。
假意里藏着真心,让她如履薄冰。
“说下去。”他用命令的口吻。
幽媓深吸一口气,垂眸,不敢直视他。
“仰慕王上。”
她声如蚊蝇。
他没说话,却深深吸了口气。
寝宫里瞬间陷入寂静,幽媓如坐针毡,感觉背后冒起了细密的汗,她真想把那句话收回来,换个借口。
她冒犯他了么?
她……是不是应该告诉他实情。
或许他会帮她。
心思飞转,下一瞬,下颌却被人抬起,幽媓心下一惊,抬眸便撞入他雪山湖泊般澄澈的眼底。
“你……是真心的?”他问。
她抿紧了唇,挤出个笑容,轻轻“嗯”了一声。
他眼底骤然掀起狂风暴雨。
雪山湖泊被风暴搅碎,复杂的情绪在其中激烈翻涌。记忆在眼前盘旋,上一世的纠葛,那些无果却又深刻的爱恨,全部在这一刻苏醒过来,把他吞没。
她茫然地看着,分辨着。
他说:“很好,记住你的话。”
“……?”
“三日后,我会昭告天下,封你为王妃。”
幽媓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瞬间石化在原地。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从头晕目眩中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问青胤道:“你刚才说什么?!”
起猛了,肯定是幻听了。
然而他重复了一遍:“我要立你为妃。”
幽媓僵住,勉强挤出个体面的微笑:“你在开玩笑吧?”
“你觉得呢?”他挑眉。
“肯定是在骗我。”她说。
青胤锋利的眉眼瞬间压下。
“君无戏言。”他道。
他不高兴了,但幽媓并没有意识到,或者说她没有心思管他高不高兴——她觉得他肯定是疯了。
“为什么?!”
诚然,她确实有点喜欢他,毕竟他生得这样好看,还救过她好几次,那些朦朦胧胧的情愫,她愿意承认。
可忽然就快进到封妃这一步,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
青胤语气不善:“难道你不想?”
“我当然不想!”
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底结起一层冰霜:“为什么?”
“我们总共才认识多久?就算……就算你救过我好几次,但成婚是大事,怎能如此儿戏?”
“儿戏?!”他冷笑,讽刺的语气,“怎么,你现在才知道它不是儿戏?”
幽媓愕然:“你说什么……”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怨怒的火焰腾腾升起。
从前,他指责她儿戏,她却不管不顾逼他成全;而今时移世易,他主动要求立她为妃,她却又搬出这个词来责备他。
轻描淡写,从不顾及他是否愿意。
于是他近乎强硬地说道:“由不得你。”
“……?!”幽媓瞠目结舌。
青胤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她,眼神坚定到近乎执拗,语气却丝毫不近人情:“从今日起,我会命人看紧白泽宫,直到大婚之前,你不许踏出这里半步。”
幽媓惊愕地看着他,瞳孔颤抖:“你拦不住我。”
青胤扬眉:“别忘了,我有重虞剑。”
她瞬间面色涨红:“你强抢民女!”
“……”
“你强取豪夺!你逼良为娼!”幽媓气愤地控诉道,“你就是个大昏君!你和古莽国那个疯子国王有什么区别?!”
他眯起狭长眼眸。
而后转过身,拂袖而去。
……
与此同时,樊离正负手立在窗边,窗外雨丝飘进,窗内灯火晦暗,衬得他皱纹丛生的脸忽明忽暗。
却难掩怒容。
“相胥……老狐狸……”
樊离咬牙切齿,对身后侍从道:“那个巫师不见了?”
“是,属下按您的吩咐去了他的住处,本打算毁尸灭迹,却发现他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属下就放火烧了屋子,确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樊离很恨道:“没用的,王上已经对我起疑心了,证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认为本王和巫族勾结……至于巫师,呵,算他走运吧。”
几个月前,一名神秘巫师拜访樊离,声称自己身负预言未来的能力,能为尊贵的林间王占卜。
樊离尊崇鬼神,听他所言信誓旦旦,便来了兴致,要他为自己卜一卦,巫师于是点亮火盆,金色眼眸在跳动的焰火背后闪烁异色。
他说:“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几日后,樊离外出围猎,却在森林里遇刺,幸而身边随从众多,刺客尽数伏诛。然而就在樊离策马回身之时,一记暗箭从森林深处中射出,直冲他心口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樊离的马突然受惊,那支箭最后便射中了马的喉咙,樊离从马上跌落,身上已被冷汗浸透。
未等他反应过来,林中已飞出更多暗箭!
侍从们纷纷倒地,无力还手,樊离惊慌失措,本以为自己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突然,巨大的黑色法印拦住了袭来的暗箭,樊离惊愕地回过头,发现身后的巫师正念动咒语。
烈风吹开他黑色兜帽,露出那人极其俊美的容颜,眉眼如新月含霜,唇似朱砂点雪,雌雄莫辨。
那双金色瞳孔,让樊离瞬间就想起来火焰里的预言。
——暗箭难防。
这遭死里逃生,樊离对这位巫师极其尊重,凡是遇到举棋不定之时,都叫他来为自己占卜。
这次临行前,樊离也请他为自己卜卦。
巫师在火焰背后缓缓勾起唇角。
“帝王之怒,可破此局。”他说。
樊离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在宴席上下毒,只要尝膳礼的宫人毒发身亡,潼尧人的罪名便坐实了。就算有相胥在旁边劝谏,王上也未必会听——樊离看得出来,王上有诛灭潼尧的意愿,他忍耐南蛮许久,只是缺个借口。
可樊离没有想到,相胥会布下这样的局。
巫族。
这两个字,是王上的禁忌。
可自己偏偏触了逆鳞。
事发当晚,樊离立刻派人去诛杀那名巫师,虽然已经是亡羊补牢,但他不希望再被王上查到蛛丝马迹。
可巫师偏偏失踪了……
如今细想起来,巫师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合,失踪也如此蹊跷,其实处处都是破绽。
樊离悔不当初,对相胥的憎恶又多了几分。
看来,相胥的势力已经伸入悬壶宫,辨认出巫族密药的司药惊寒、当场指认巫女的云霓、还有那个被推出来做替罪羊的巫女幽媓……都有入局的嫌疑。
他甚至以为,那个巫女会认罪,并撒谎说是受自己指使。
所以樊离第一时间站出来,要求诛杀巫女。
可依照后来的情形来看,巫女倒不像是相胥的人,更像是相胥的计划出了纰漏,被临时推出来顶罪……
或许相胥也和巫族有所勾结,可惜樊离虽然心知肚明,却无法在王上面前为自己辩解,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他暗暗握紧拳头。
那个巫师……最好不要再出现。
……
灯火摇曳,似在诉说愁绪。
临曦揭开兜帽,露出俊美的脸,纤长眼睫上沾着一层细密的水珠,遮住金色的眼眸。
“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在他对面,摄政王相胥侧过脸,光影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相胥笑道:“为何要罚你?”
“属下失职,未能将下毒的嫌疑转移到林间王身上,还险些铸成大错……”
“想栽赃樊离谈何容易?只要王上起疑便足矣。你此番前去樊离身边卧底,也算是有功。”
“属下惶恐。”
“惶恐?”
相胥彻底转过身,意味深长道:“你可是我的首席暗卫,怎么能惶恐?”
临曦眸光微动。
……
六年前,临曦还是神殿里的一名圣童。
与其他的神职人员不同,圣童大多出身平民,祭司们每年都会挑选容貌俊秀的适龄男孩做圣童,负责洒扫庭除、念诵祝词以及吟唱圣歌等基础的工作,当他们年满二十岁后,就会被放逐出神殿。
临曦十三岁被挑选进入神殿,却因为外貌出众而被其他人孤立,吃了不少苦头。
某个深夜,他独自路过明神殿,看到里面灯火通明,临曦好奇地靠近,发现一名贵族男子正跪在地上祈祷。
他披着灰色大氅,风尘仆仆,面带沧桑。
即使隔了很远,临曦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哀伤,得益于体内的巫族血脉,临曦自小就能敏锐地察觉到别人的情绪。
他打算悄悄离开。
然而那个男人先一步发现了他。
“过来。”他命令道。
临曦僵在原地,最后,还是来到了男人面前。
“你是圣童?”
男人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临曦紧张地点了点头。
那人于是说:“给我唱一首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