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光山月,清风杨柳。
他望着湖对岸阑珊的灯火,陷入了回忆。
往事涌入脑海,借着醉意发酵,许多强自按下的思绪都在此时翻飞盘旋起来。
……
“你过来。”她说。
他目光暗沉,却嘴角紧绷,未发一言。
巫女勾了勾手指,似乎又要结印,他攥紧袖子,最终却无可奈何地坐在了她身边。
她笑了:“这才对么。”
又抬手勾他下颌:“你生的真俊,我若是那将帅公卿,肯定为你一掷千金……”
他毫不留情道:“你若是将帅公卿,我早就诛你九族了。”
下颌上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扫兴道:“无趣,”然后翻身躺下,拍了拍身侧,“愣着干嘛,睡觉啊。”
他不作声,也不动。
她于是转过身去,懒得理他。
过了一会儿,他见她呼吸声平稳,姿势也良久没变,便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青胤闭了闭眼,然后忍辱负重地躺了下去。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巫女勾唇狡黠一笑。
下一刻,天翻地覆,青胤愕然发现自己被她压在身下,美人青丝散落,垂在他脖颈处裸露的肌肤上,连同她清甜的呼吸都如此近在咫尺。
他看到她眼眸里自己的倒影。
兵荒马乱。
他下意识侧过头,感觉自己十几年从未如此屈辱,如此任人宰割任人欺凌,不由得怒从心起。
“你又要做什么?”
喑哑的嗓音里还有刻意掩饰却欲盖弥彰的慌乱。
幽媓挑眉,笑意暧昧:“你说呢?”
青胤怒极,索性回头直视她。
他气血翻涌,她好整以暇。
“你若喜欢美男子,我可以帮你找,”他说,“这世间貌赛潘安者无数,我自认性情无趣,不能陪你玩。”
幽媓却说:“不,我就喜欢无趣的。”
“……我再说一遍,别缠着我。”
“我不。”一双藕臂仍固执地绕在他脖子上。
“放手!”几乎是在对峙了,他凝视她的眼,颇有几分腥风血雨的味道。
幽媓却不为所动。
她忽然勾起唇角,俯下身——
青胤瞬间僵在原地。
她刚刚……在他唇角贴了一下。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却足以让他方寸大乱,灼热感像虫子爬上耳后,青胤瞬间乱了呼吸,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
“你……”
巫女的脸庞尽在咫尺,他薄唇翕动,又像是在亲昵地摩挲她的肌肤,每吐一个字,都是在吻她。
“怎么不说了?”
幽媓含笑问他道。
那呼入唇齿间的带着属于她的温热的呼吸,简直令他头晕目眩,更令人难堪的是,青胤发现自己并不如嘴上所说的那般冷静自持……
他想,一定是她又给自己下了咒。
否则怎么会如此身不由己。
巫女柔软温凉的手指从他下颌滑落到脖颈,青胤目光越来越沉,他知道会发生什么,在无比厌恶她轻浮举动的同时,又生出种奇异的情愫。
像是期待,但准确来说又不是。
这一刻,他无比期待这是新婚之夜,她是他一心爱慕的想要守护今生的妻子,是他的王妃。
但他知道她不是,也不会是。
因为他只是她的消遣。
再然后……
她忽然直起腰,满意地笑,好像已经摘到胜利的果实。
“好啦,你既然被我亲了,从今往后就是我的人了,”幽媓得意道,“今晚我们共枕而眠,明天我就是扶桑王妃了!”
青胤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觉得,她可能没十分理解共而枕眠的意思。
果然不出所料,她翻了个身,开开心心地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倚着他开始睡觉。
青胤:……
他想把自己的手拿出来,却听见她不满道:“乱动什么,现在做什么都晚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又打了个哈欠:“快点睡吧,春宵一刻值千金……”
青胤愕然看着她,她却浑然不觉,紧闭双眼。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那一夜,她睡得香甜,他却如坐针毡,彻夜难眠。
现在想来,他其实根本不必担心。因为她只是看起来张扬跋扈,本质上却什么都不懂,就算用傀儡咒让他投怀送抱,也最多贴一贴他的唇角,再对着他发红的耳尖得意大笑。
后来,立妃的消息不胫而走,文武百官震惊不已,纷纷询问新王妃的来历。
青胤有口难言,沉默许久才说:“她出身于巫族。”
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的认为这是吉兆,毕竟有预言在先,巫女和扶桑王的命运注定纠缠在一起,这是天命。
忧的则指出要害:“巫族阴险狡诈,祸心暗藏,万一她想要谋权篡位,谁能拦得住她?”
他也有同样的担心。
他们商议许久,最后得出解决方案:“王上不如在行过弱冠之礼后,就用重虞剑杀了她,以绝后患。”
……
他回到寝宫,看见她娇艳的容颜。
巫女浑然不觉背后杀机四伏,她笑眼明媚:“你来啦。”
他默然,坐在她身边。
“你为什么要做扶桑王妃?”他问。
她扬眉:“不是早就告诉你了?我想要荣华富贵。”
“我可以给你公主的封号,给你封地,你不必再被这些礼节束缚,只需要尽情逍遥。”
“那我还能像现在这样,天天见到你么?”
“……不会。”
“那不要。”
他问:“为什么?”
她白他一眼:“自己想。”
……
他当然想不明白。
她如此任性,如此随心所欲,谁知道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呢?她夸他生的好看,让她喜欢,但那算什么喜欢?和她喜欢那些漂亮首饰有什么区别?
他和她不一样,不会用感情和婚姻做游戏,更不会威逼利诱以此换取利益,她和他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那就该泾渭分明。
得出这个结论后,他如释重负。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和她针锋相对,却也不会再对她的挑逗脸红心跳。
她倒是不在乎,照常调戏他,围追堵截手段无穷;知道他爱看古籍,就缠着他教她南海的文字;知道他爱吃鱼,于是吩咐御膳房顿顿做鱼;知道他雨天会病发虚弱,还会守在白泽宫用灵力为他驱寒,虽然会借此机会占些便宜……
她问:“你看到我,开不开心?”
他垂着眼眸:“你觉得呢?”
她凑过来挑他下巴:“青胤,你是不是没有心啊?”
他把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她脸上。
她笑盈盈地,等他的回答。
他却说:“我的心,没你想的那么廉价。”
……
波达南下,他领兵征伐。
那一战打得艰难,好在波达发生内乱,蒙秦不得不暂时撤退,他也松了口气,婚期临近,虽然他算是被逼无奈,但毕竟已经昭告天下,答应的事情,他就要做到。
几个月不见,她沉稳了不少,见了他也不会像之前那样笑盈盈了,他直觉发生什么,却不好开口。
于是问:“在宫里过得如何?有没有人欺负你?”
她没抬眼:“谁敢欺负我?”
说的也是。
他于是说:“大婚定在下个月初。”
她沉默片刻,忽然问:“和我?”
他皱眉:“不然呢?”
巫女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见你连日征战辛苦,不如将婚期再推迟几个月吧。”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
他皱眉:“诏书都已经公示天下了,你以为是儿戏?”
心里生起异样的不悦,他不喜欢被打乱计划,更何况他千里迢迢从边疆赶回来,难道是为了推迟婚期的?
她默然片刻,说:“我在想,是不是太仓促了。”
“是很仓促,”他生硬道,“但并不重要,因为这是你我的约定,说白了,各取所需罢了。”
她动作顿了顿:“哦。”
再无话。她不开口,他也不知该说什么,边疆的战事她大概是听不懂的,也不会感兴趣,他没必要同她讲。
那宫里的事情呢?她独自在宫里这一个月,难道没有什么好玩的或者烦心的事要与他说么?
看来真的没有,他只好交代了大婚事宜后就离开。
他吩咐金奕:“去查查王妃最近是否私会他人。”
金奕愕然:“王上是说……”
他觉得自己没有多想。他走之前,她对他笑靥明媚,临行的时候她虽没说什么,却也能看出十分不乐意,按理说他终于回来了,她应该非常开心才是,毕竟小别胜新婚……
可她为何会如此冷淡?
甚至破天荒提出要推迟婚期。
这其中一定有蹊跷,他以自己对她的了解判断,她定然是看上了别的男子,移情别恋了。
他忙着接手政事,偶尔想起她更加心烦意乱,以至于夜夜宿在御书房,几乎不回白泽宫。她倒也沉得住气,不像从前那样隔三差五来骚扰他,他更觉得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金奕还没查出什么,他已经在心里有了结论。
就在大婚前夕,他忽然听说她觉得仪式太麻烦,要找侍女替自己去。积蓄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他怒不可遏,闯进白泽宫厉声质问她。
她却说:“这仪式规矩多,流程复杂,万一我去了出丑怎么办?反正也有凤冠珠帘遮面,没人看得清和你拜堂的是谁,就让阿蘅去吧。”
旁边的侍女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面色铁青,说:“不行。”
她望着他一会儿,蓦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像是玩笑,又不止是玩笑。
“青胤,你不是不愿与我成亲么?”
他说:“是。”
她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但她很快就低垂眼睫,掩藏住自己的情绪。
“可既然约定好了,我就会做到。”他又说。
她闷闷答道:“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