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媓瞧着她，也笑了。
“还不错，”她悠然道，“托姐姐的福，那边少了很多闲人，比娉婷阁安静不少，适合我这种喜静的。”
云霓笑道：“那可真是恭喜你啊。”
男子的目光在她们之间徘徊。
他不了解前因后果，也看不出两个女孩间的剑拔弩张，还以为她们真的是在闲聊：“那你们先聊吧，我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
“表哥慢走。”云霓乖巧地俯身行礼。
幽媓也俯身：“多谢大人相送。”
“后会有期。”男子笑道，而后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云霓才收回目光。
她冷漠地凝视幽媓：“你来这里做什么？”
幽媓也收起笑容：“看书，学习。”
云霓挑眉，嘲笑道：“哦？你连悬壶宫的药侍都不是，有什么资格进出藏书阁？”
幽媓皱眉：“我只是被没收了腰牌，又没被罚禁足，这宫里哪条规矩写着不许人进出藏书阁了？”
“好，你倒是勤奋，”云霓冷笑，“不过我劝你别做梦了，我已经查过你的身份——市井出生的贱民，还妄想通过考核，和我们竞争？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逐出宫去？！”
幽媓瞧着面前盛气凌人的贵女，忽然就笑了。
她想起前世的自己，也是如此的嚣张跋扈，如此的不讲道理，全然不顾这世间规则，整天把“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挂在嘴边，把恃强凌弱的行事风格奉为圭臬。
这么看来，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怪讨厌的。
但她现在已经重生了。
也只是重生了，不是变弱了。
于是她说：“好啊，你赶吧。”
云霓从未见过她这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人，一时无计可施，不由得气急败坏：“你……你……”
幽媓瞪大眼睛：“怎么了？你不是挺有本事的吗？是要拖着我走？还是去嬷嬷面前告状，说我欺负了你啊？”见云霓气得俏脸通红，又笑道，“大小姐，这是宫里，不是你家后花园。我要是你，就会在考核上下功夫，而不是在这藏书阁门口耀武扬威地吓唬人，拿身份对别人颐指气使，明白吗？”
看来这大小姐也就使使嘴上功夫，真论本事，还比不上她前世的十分之一。
云霓咬着嘴唇，脸涨得通红：“就算你能参与考核，也未必能通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才入宫第二天，就开始勾引我表哥，妄想攀龙附凤！真不知羞！”
真是张口就来。幽媓笑道：“才入宫第二天，你就这么盛气凌人，我看想攀龙附凤的是你吧？”又故意道，“难不成你来悬壶宫是为了接近王上？”
“你！你血口喷人！我这就去告诉舅舅你引诱世子！还对我出言不逊！！”
说完，云霓冷哼一声拂袖回身，正欲走，却又忽然看见前方伫立多时的人。
墨色锦衣，银发逶迤。
她吓得魂飞魄散，膝头一软，霎时便跪在了地上：结结巴巴地道：“见、见过王上！”
……
台阶之下，扶桑王眉目冷峻。
他才来不久，听见两人争吵便留了个神，云霓的声音并不算小，远远地就能听到什么“引诱世子”、“攀龙附凤”……
青胤垂眸，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云霓，而后抬眉看幽媓。
勾引世子么？
他抿紧了唇，面上虽没什么表情，目光却极冷，望着她的眼神分明如万年寒冰。
幽媓避开他的目光，俯下身。
“见过王上。”她恭敬道。
他漫步上来，走到她面前：“你来这里做什么？”
语气也冷，甚至带着几分质询的意味。
“回王上，我是来借阅书籍，准备考核的。”
幽媓心里忽然有点忐忑。
她自认没做错什么，但青胤语气不善。
“那你们为何争吵？”他又问。
云霓沉不住气，惶恐道：“王上恕罪！臣女一早看到她和表哥结伴而行，见她言行不妥，便斥责了几句，熟料她竟然对我出言不逊……”
幽媓才不让着她，冷笑道：“是么？我是怎么个不妥法？又是如何出言不逊？”
“你……”
“云霓小姐，这是在王上面前，你说话要有理有据，否则可就是欺君。”
云霓脸色发白：“我……”
青胤目光微沉。
身前的红衣少女毫无惧色，似乎已准备好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即使她正对他卑躬屈膝，可背脊却分外挺直，透出几分桀骜和无所谓。
她向来如此。傲然，又危险。
记忆在眼前翻飞，青胤闭眼，强行压下胸口起伏的情绪。
“到底是怎么回事，如实道来。”他说。
云霓咬紧嘴唇：“王上，臣女说的是真的，她对臣女出言不逊，我气不过，所以……”
“孤知道。”
云霓先是怔住，而后心里大喜。
看来，王上是选择相信她了？
而另一边，幽媓不服气了。她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节，抬起头问：“您怎能听信她一面之词？”
“因为她至少守规矩，而你胆大妄为，目无尊法，自然是你先挑衅她。”
幽媓本想直接反驳，但碍于身份，又因为现在有求于他，不得不忍气吞声把这委屈吞下去。
她把头一撇，不说话了。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云霓正在旁边幸灾乐祸，忽又听青胤问：“还有呢？”
她没反应过来：“什么？”
“还有，你刚刚说的，”扶桑王压着眉，无比清晰念出那四个字——“引诱世子。”
他神情冷峻：“你所言属实？”
被如此逼问，云霓也有些慌神。
她下意识垂头，眼神飘忽：“这个……臣女也没看清楚，就只看到幽媓她和世子离得很近，说说笑笑……”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觉得背后发寒。
云霓偷偷抬眸，发现王上脸色更沉了。
他眉眼生得锋利俊美，此刻微微含着怒意，直直盯着身前的幽媓，颇有威压。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他冷冷道。
幽媓答得很快：“没有。”
云霓似乎看到王上袖中的手攥紧了。
“……你当真想引诱世子？”
幽媓抬眸去看他。
她的目光对上他，瞧见他薄唇紧抿，眉间怒意隐忍，忽然觉得挺畅快，能让他生气也不错，总比昨天殿里那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冰山要生动得多。
“当然不想。”她说。
青胤紧压的眉宇微微松动几分。
“既然没有，你方才为何不解释？”
“因为就算我解释了，您也不会信啊，”幽媓道，“在您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昨天想博取您的信任和宠幸，今天又想引诱世子攀龙附凤，王上如果当真这样看我，那我说什么都没有用，还不如不说。”
云霓瞪大了眼睛。
这就是她对王上说话的态度？她怎么敢的？
她吓坏了，生怕王上一怒之下把幽媓拖下去砍了，再嫌不解气顺带发落了自己。
但是好奇怪，王上好像并没有生气。
但他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你当真没有引诱世子？”
“当然了。我压根不知道他是世子，只是随便寻了个人问路。世子好心，把我送了过来，路上又随口闲聊了几句，也不知道云霓小姐是怎么想的，污蔑我引诱世子……”
幽媓冷笑。
青胤神色缓和了许多。
他正想说话，却又听幽媓小声嘟囔道：“要是这也算引诱的话，那我引诱的人可多了，现在和王上说话，也算是在引诱王上了么？”
“……”
“王上！我真的看到了！我本来不打算和她计较的，是她主动出言挑衅我……”云霓吓得不轻，急着解释，却发现青胤似乎没有听她说话，而是望着幽媓出神，“……王上？”
青胤回过神。
他强压下心中凌乱的思绪。
“既然是误会一场，就不要互相推诿，我不希望悬壶宫里有这种风气，明白吗？”
云霓浑身一抖：“是。”
青胤说：“嗯，退下吧。”
两人都被他的轻拿轻放弄懵了，尤其是心虚的云霓。虽然这不算什么大事，但一大清早在王面前失仪，她以为自己必会领罚。
可王上竟然没有计较？
他转身要走。
幽媓见状，急忙起身：“等等！”
青胤的脚步停住了。
晨光明媚，微凉的空气里晕染着花香，他回过头，望见那少女站起身，向他走来，素衣也掩不住她生动浓丽的眉眼。
忽然就和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叠合在一起。
他沉眉：“何事？”
她说：“臣女自请领罚。”
青胤有些诧异，扬眉道：“你何罪之有？”
“我出言不逊，冒犯王上。”
他摇摇头：“你没有冒犯孤……”
“刚刚没有冒犯，但是很快就要冒犯了。”
幽媓简直是在身体力行“目无尊法”这个词。她在云霓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中径直走到他面前，抬起头微笑道：“王上，我有话要对您说。”
她比他矮一些，不得不仰着头望他。
青胤垂眸，眼底漾起一层涟漪。
“说吧。”
语气不自觉更温柔，他自己也未曾察觉。
她唇角勾起，忽然伸出手，往他腰间去碰。
青胤呼吸瞬间滞住，他下意识想后退，但不知为何，行动却远比想法慢得多，于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扣住自己腰上的螭纹玉佩。
他惊愕：“你……”
幽媓笑意妖娆。
她压低声音：“王上，您的腰佩，系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