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尧臣说,“阿宴,我画不了画了。”
萧宴第一反应是这家伙真的是出问题了。问题不在他身上,而在他心里。也许是这个冬天实在太忙乱,萧宴意识到直至今天他也没有真正地坐下来问问尧臣,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吧,先不提画画的事。你饿不饿?”萧宴说。
林尧臣的表情满是茫然。因为刚醒来,他的脸上还带着疲倦。皱巴巴的衣裳,乱糟糟的头发,没精打采的模样,怎么看怎么狼狈。
沈潮平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站在门外敲了敲门框。
萧宴道,“怎么?”
“二爷让我给你们送饭过来。”
萧宴惊讶,“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就说二爷今天挺古怪,竟然肯主动帮忙,简直不像真的萧九念。”
沈潮平揶揄道,“那得问大公子啊,昨晚发生了什么?”
萧宴飞脚过去,沈潮平拿剑挡了一下,低声道,“不用着急,二爷和郡主还有别的话可聊。大公子放宽心,慢慢来。”
萧宴从最初就隐约觉得沈潮平不是一般的侍卫。跟在萧九念身边还能保持住这样的人情味,可谓是既有性格又有原则,真是个好人,简直是大好人。
“沈兄,我对你刮目相看。”
沈潮平道,“受宠若惊。差点忘了转达,二爷说了,午休之前要是还搞不定,就把大公子和里面这位一起赶出去。他觉得丢人。补充一句,二爷向来说到做到。”
萧宴:“......”
——
“这是纸,这是笔,这是颜料。我坐在这,你来画。”
萧宴拉把椅子到跟前,自己抱着椅背坐了,望着林尧臣,“开始吧。”
林尧臣扭过头去,“我不行。”
“哪里不行?你好歹把笔拿起来再说。”
林尧臣说,“阿宴,我真的不行。我画不好的。我试过了,我试了很多次,我的画和真正的画家差距太大了。”林尧臣离桌案远远的,他说道,“我连续三年往宫中画院投过画稿,全部都被拒绝。阿宴,我没有天分,做不到的。”
宫中画院是乾朝顶级画师的聚集地。每年一次招收新人画师入画院。萧宴对画不感兴趣,具体的事情不了解,只是没想到林尧臣一声不吭地竟然悄悄投过画稿,还一声不吭地被拒绝过好几次。萧宴在心里叹一声,这个尧臣也是够能扛的。
“你才画了几年,人家画了几年。刚出手就对标顶级画师。尧臣,你这就像从路边拉个路人,让他在家里耍几年锄头直接和禹卿比拳脚,他能赢才奇怪。”
他拿苏禹卿打比方是因为这人的成长路子他们俩都熟悉。苏禹卿从幼年开始就各地武馆去蹭学,在街头和闲帮打架磨出来的技艺,又在萧宴这里磨了几年家传武学的路子,最后在和匪患对敌的战场上历练才算小有所成。其中曲折和艰难林尧臣是看在眼里的。
“这不一样。”林尧臣说。
“哪里不一样。”萧宴笑,“你就钻牛角尖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科考时你不顺,你就躲在画里,满口说自己不喜欢才做不到。”
林尧臣像是被人打了一掌,扭头看向萧宴,气愤道,“不是这样。”
萧宴笑,“就是这样。你考了六次。第三次之后,你敢说你还像之前成天扑在上面,你不是跑出去画画去了?”
“我学不进去。”
“那你直说学不进就好了,说甚不喜欢呢。”萧宴故意道,“要是所有做不好的事都可以用不喜欢来形容,那能喜欢的事除了吃饭睡觉真不多了。对了,那你画不好,你还喜欢画吗,你也不喜欢。”
林尧臣气得胸脯起起伏伏,“我喜欢。我知道这两件事不一样。画画时我是平静的,我知道我自己哪里有不足,哪里需要改进。如果没有人理我,我可以画一整天,一直画下去,直到我感觉到累。”
“然后呢?”
林尧臣慢慢露出了笑容,“然后,我会有一张一张的画。虽然我母亲总说那些东西一文不值,可是我知道那些都是很宝贵的东西。我用尽心思,我真的把我能用上的时间都给了它们。阿宴,我无法控制对它们的关注。我知道我喜欢它们,无可救药地喜欢。”
萧宴松了口气。
“可是,喜欢是没有用的,我做不好。”林尧臣的目光黯淡下来,“我没有天分。”
萧宴望着林尧臣,他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似乎某个症结就隐藏在这些话背后,几乎呼之欲出。在他看来,林尧臣并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一定是遇到某个实在走不过去的槛。
“你怎么一直不跟我说。”萧宴道,“你觉得跟我说了,我难道会嘲笑你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从穿开裆裤时就是朋友。”
“你们都那么厉害,只有我自己是个做什么都不行的废物。”
萧宴不再说什么,他走过去拍拍林尧臣的肩膀,“昨晚临别前你问我能不能不再科考,我反问你如果不考能做什么,现在我想收回这句话。”
林尧臣愣愣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萧宴道,“我现在要跟昨晚那个尧臣说,不想考就不考,你看镇边侯府那个萧宴出身也不算低吧,现在不也是普通人一个,他都没脸没皮整天瞎管闲事,你身为朋友岂能落后。”
林尧臣动了动唇角,想笑又未笑的样子。
“如果不想画那就不画。既然是喜欢才做,那就找回喜欢再努力呗。”
林尧臣说,“那我要做些什么?”
萧宴指了指没动几口的早饭,从箱子里扒拉出几件干净衣服,又指了指床,“吃,穿,睡,在这里老实住着,高兴了本少爷还可以练剑给你看看。要是不嫌弃,我甚至可以陪你下棋。趁着禹卿也在,过几天我们去湖里冰钓,摸去猎场打獐子。”
林尧臣摇摇头,“我母亲不会答应的。”
萧宴只当没听见,“就这么决定了。等禹卿来看你,我就跟他说。”
“阿宴,没用的。”
萧宴说,“老实住着,别的不用管。我出去一趟,待会儿回来。”
萧宴想,想留住林尧臣的办法其实还有别的。一是咬死了不放人。镇边侯府不说铜墙铁壁,真要拦人,区区郡主还是拦的住的。不过这样的后果是会惹得祖父发怒,萧宴琢磨自己怕是要挨顿狠的,皮开肉绽都是轻的。二是让萧九念再发话。问题是,萧九念不会答应,除非。
萧宴想,要不我跪下求他?真像尧臣说的,每次想帮忙都搞得那么狼狈,要说废物,萧宴觉得自己才是真的废物啊。
水声响起,林尧臣拿布巾把脸上的水渍擦干净,他说道,“阿宴,我跟你去。”
“去哪?”旁观我怎么给萧九念跪下吗,好兄弟,这种时候你还是歇着吧。
林尧臣叹口气,“去给你叔父画肖像。”